夜幕降臨，一彎弦月挂在天空，冷薄的月光穿過林淺透入房中，落在小小的骨灰盒一角。
純白純黑的喪葬布料挂滿了房間，唯一鮮明的顔色是吊唁者偶爾帶來的黃菊花，一個年輕鮮活的生命就因為那樣悲慘的意外措不及防的消逝了，總歸是一件令人可惜的事。
林淺的靈魂飄浮在空氣中，看着時不時前來吊唁或是安慰母親的人們直到夜半還未散去，來往的人中不乏她熟悉的老師同學和朋友，可惜大多數她已經完全沒有記憶，于是她緊緊盯着來人的臉，才找到了一個有幾分眼熟的人。
披肩的中長發，有些圓潤的臉，甜甜的長相，手裡正拿着一束塑料菊花放下。
她的……好朋友？
記憶海裡浮現和她走在一起的一些畫面，學生時期的女生幹什麼事都喜歡結伴而行，連上廁所都要手拉手一起，她好似也有幾個玩得不錯的好朋友。
久遠到模糊的記憶宛如被風沙侵蝕的石碑，林淺飄到她身前，看見她微微發紅的眼眶，有些詫異，心底像是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有些發酸。
好朋友抽泣着躲到了陽台角落，那裡卧着一隻毛色雪白的薩摩耶，她從口袋拿出一把餅幹，大白狗聞見香味立刻露出天使般甜美的笑容沒心沒肺地湊近去讨食，這時她才哭出一點聲音，小聲念叨着：“以後都沒人給你買飯吃了，還笑。”
大狗聽不懂人類的語言，隻是快速吃完了餅幹又咬着尾巴眼巴巴瞧着她，顯然沒吃夠，她又添了一把。
林淺飄過去，伸手摸狗卻摸了空，瞧着這一人一狗，心底湧現一股悲傷的溫暖，這裡的一切，她的母親、她的朋友師長、她在這個世界所有的記憶、哀樂，都已經和她無關了。
她已經死了，被碾成一攤血肉，死在了一個酷熱的盛夏。
人死之後會往哪去？
陰曹地府，輪回轉世？
她現在是鬼魂嗎？
這個念頭從心底浮現，林淺忽然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好像有無數惡鬼在撕扯着她的靈魂，疼痛讓她抱緊頭部，發出一聲聲隻有她自己能聽見的慘叫。
血，從兩隻眼睛裡溢出，林淺跪在地上，劇痛叫她渾身顫抖如觸電，兩隻不斷流血的眼睛瞪大到好似要從眼眶裡跳出去。
“媽媽……”
她下意識尋找母親，視線裡蒙着血霧，撲向母親——卻直接從母親的身體穿了過去。
她的脊背與腹腔傳來撞擊的劇痛，那是重物反複碾壓，骨頭與内髒一齊粉碎的痛，恍惚間林淺覺得自己好像再次看到了那輛失控的貨車從自己身體上碾過，她劇烈地尖叫，視線被血色完全覆蓋，她好像看見了自己的眼球被生生擠出了眼眶，又被壓碎成一攤血肉。
陽台上的大白狗朝着房間突然狂吠起來，原本天使般可愛迷人的臉兇相畢露，不知看見了什麼。
碎裂的十指顫巍巍地往前攀爬，想去扯住母親的一片衣角。
“媽媽，疼……”
——
欽天監。
蕭瑟、雷無桀、以及司空千落前來拜見國師，三人走進去看見裡面不隻有國師齊天塵，還有一位儒劍仙謝宣，急忙行了個禮。
“我的朋友被赤王蕭羽練成了藥人，”蕭瑟望向謝宣，“正巧今日謝先生也在此，關于西楚藥人先生可有了解？”
“不僅如此，無心失去了神智，武功卻是大增，林師姐身上也邪氣得很，她那秘術十分厲害，我們幾個人聯手都對付不了他們。”雷無桀急忙說道。
“不過我們把淺淺救回來了，隻是救回來之後她一直昏迷，呼吸時有時無，不會傷人，但什麼也看不出來。”司空千落忙道，“謝先生知道怎麼回事嗎？”
謝宣聞言一驚：“西楚藥人？這等邪術還流傳在世嗎？西楚滅國之後，應該隻有藥王谷一支還留有煉制之法，辛百草絕不可能，難道是……夜鴉他還活着？”
“夜鴉？”蕭瑟皺眉，“找到了他，就能找到解掉藥力的方法嗎？”
謝宣搖了搖頭：“看你們這麼說，是無心和林淺受人所害，如今被煉制成了藥人。藥人神智全失，功力卻能大增數倍，的确符合你所說的描述。但夜鴉雖會藥人之術，可他并不一定是煉制藥人的人主。”
“人主？”蕭瑟問道。
謝宣點頭：“所謂藥人皆有人主，煉藥人需要以血為引，這一滴血需是至親之人的鮮血，一般若為親生父母最為完美，同胞兄弟亦可。若無引，隻有藥，所成的藥人極易遭到反噬，一般活不過三日。”
雷無桀想到了昨晚的那些暗河的殺手，說道：“難怪那些人最後都死了，但是無心和林師姐，的确給人的感覺和他們不一樣，身上并沒有那股死氣。可，無心尚不可知，林師姐？”
司空千落接話：“我妹妹在世上早已沒有血緣親人，怎麼會有至親之人的鮮血做引子？”
謝宣心中微微一動，道：“林淺和無心不同，若我猜的不錯，夜鴉利用了她所習幽劍閣的幽月之術，用藥激起她的秘術反噬自身再加以引導。所以按你們所說，她身體裡藥人之術和自身秘術的反噬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但這種平衡岌岌可危，要是藥人術壓過了秘術，她就會徹底變成藥人，最後反噬而死。要是秘術壓過了藥人術，”
謝宣頓了頓，語氣中帶了一絲不忍：“她将會被自己的秘術殺死。”
司空千落一怔，忙問：“那先生，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救她？”
“隻能先盡力維持她體内兩種勢力的平衡，再考慮後事了。”謝宣還有話沒說，那就是一旦平衡被打破，林淺幾乎是必死無疑。但若是不作為僅一味壓制，她便隻能不人不鬼地昏迷着，當個活死人。
衆人心中一沉，卻也想不到比這更好的方法。蕭瑟斂眸，拱手對謝宣一拜：“那就勞煩前輩出手，救林淺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