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二公子近日行徑着實古怪。”
小厮壓低聲音湊到跟前,“整日閉門不出,還遣人買了許多經史子集……”
謝景行漫不經心地應了聲,視線卻牢牢釘在沈妙彎腰拾花的背影上。
謝長朝那副纨绔性子,突然轉了性,倒像是場笑話。
謝長朝立在母親方氏的芳蘭軒前,忽然想起錦緞上男子執卷而立的模樣。
指尖不自覺撫過腰間空落落的骰子挂墜 —— 那東西,今早已被他扔進了荷花池。
“母親。” 謝長朝踏入暖閣時,聲線比往日低了半分。
方氏手中的繡繃猛地一顫,針尖刺破指尖,血珠滴在未繡完的牡丹上。
眼前的兒子褪去了往日的纨绔氣息,束發玉冠下眉眼沉靜,倒像是換了個人。
“你這是……” 方氏慌忙起身,卻見謝長朝已伸手扶住她的臂彎,動作輕柔得讓人心驚。
“母親莫急。” 他接過侍女遞來的絲帕,小心翼翼為她擦拭傷口,“孩兒前些日子想通了許多事。”
暖閣裡的銅爐飄出袅袅沉香,謝長朝望着跳躍的燭火,語氣帶着幾分書卷氣:
“《禮記》有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孩兒以往荒廢時日,實在不該。”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牆角堆積的鬥雞圖,“這些玩物喪志的東西,孩兒已命人盡數處理。
想将東廂房改作書屋,日後也好潛心研讀。”
方氏的眼眶瞬間紅了。她顫抖着抓住兒子的手,哽咽道:“長朝,你終于懂母親的苦心了……”
卻沒注意到謝長朝垂眸時,眼底閃過的一絲陌生與疏離——那目光,倒與謝景行平日裡審視人的模樣有幾分相似。
消息像長了翅膀般傳遍謝府。後廚竈火正旺,廚娘王嫂一邊剁着排骨,一邊朝打雜的小厮使眼色:
“看見沒?二公子今兒晨跑來廚房,說以後膳食要清淡,還背了句‘君子遠庖廚’,那做派,跟廟裡的文先生似的!”
“可不是!” 燒火的老周頭往竈裡添了把柴,火星子噼啪亂濺,“我今早掃園子,見他蹲在海棠樹下,手裡捧着本書,嘴
裡念叨什麼‘知止而後有定’,要擱往常,早揪着我問哪兒有新賭坊了!”
當值的小厮們聚在角門議論,手裡還攥着未及扔掉的蟋蟀罐。粗使丫頭翠兒抱着剛漿洗好的綢緞,湊到人群裡:
“你們說怪不怪?往日二公子衣裳非得繡金線牡丹,今兒偏要月白素色,連腰帶都換成了竹編的!”
“指不定又犯什麼癔症!” 看門的李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上個月說要學騎馬,結果摔斷兩根肋骨,躺了半月!”
“這次指不定又能堅持幾日。”
衆人哄笑間,沒人看見謝長朝的貼身小厮面色凝重,懷裡還抱着以前被主子勒令丢棄的《詩經》注本。
謝長武聽聞消息時,正在把玩新得的和田玉扳指。
他晃着折扇闖進兄長的院子,正撞見謝長朝在指揮仆役搬移博古架。
“二哥這是唱哪出?” 他挑眉打量兄長素淨的長衫,“難不成真要做那謙謙君子?”
謝長朝放下手中的《昭明文選》,唇角勾起一抹溫和的笑:“三弟若是得閑,不如與我共研《大學》?”
話音未落,謝長武已笑得前仰後合:“二哥莫不是被鬥雞啄了腦袋!” 他甩出折扇指向牆角的算盤,
“這些酸文假醋的東西,哪有賭坊的銀子來得實在?”
謝長朝隻是靜靜看着弟弟,目光平靜得像深潭。
待謝長武罵罵咧咧離去,他才拾起地上的書頁,低聲念道:“‘富潤屋,德潤身’……”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一縷斜陽穿過窗棂,照亮他側臉 —— 那輪廓,竟與記憶裡錦緞上裴琅的幻影,漸漸重合。
廊下經過的兩個粗使婆子交頭接耳,其中一個捏着帕子掩嘴道:
“要說怪,昨兒我打掃二公子屋子,瞧見他把那些莺莺燕燕送的香帕全燒了,還說什麼‘色令智昏’,
這哪像咱們認識的二公子喲!”
另一個婆子縮着脖子四下張望:“噓 —— 可别亂說,保不齊過兩日,他又帶着鬥雞滿府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