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展卷相迎,眼中有灼然神采,“孩兒欲求名師指點,不知母親可否修書,懇請白鹿洞書院的山長……”
話未說完,謝長武踹門而入,折扇直指謝長朝鼻尖:“二哥莫不是中邪了?昨日竟幫馬夫鍘草,今日又要請山長!”
謝長朝不惱,反而斟了盞茶遞去:“三弟可知‘見賢思齊’?明日同我去書肆,尋些《資治通鑒》研讀如何?”
待謝長武罵罵咧咧離去,方氏撫過兒子新換的粗布被褥,觸到枕邊一卷《顔氏家訓》。
謝長朝将茶盞擱在褪漆木幾上,聲音清越如擊磬:“孩兒願效古人‘頭懸梁、錐刺股’,還望母親成全。”
廣文館散學時分,謝景行捏着書卷穿過垂花門,
聽小厮禀報謝長朝更名明心齋、日讀《禮記》事,忽得冷笑出聲。
墨玉扇墜敲在腰間玉佩上,“前年說要學騎射,不過三日便将良駒折騰得尿血。”
他拂袖踏上回廊,眼中盡是不屑,“如今不過換了副皮囊,當真是三歲孩童過家家?”
行至撷芳園,瞥見池中錦鯉擺尾,他忽的想起沈妙 —— 那日蘇明楓裝病避禍,她袖中露出的《千金方》扉頁,
分明有半幅山水圖與自己書房舊藏相合。指節摩挲着扇骨,
他眸色漸深:“這女子……” 話未說完,便被小厮催促着去見父親,竟未留意角門處謝長朝的貼身仆從,
正抱着一摞《春秋左傳》擦肩而過。
芳蘭軒内,方氏看着謝長朝案頭的藜羹粗飯,眼眶微酸:“朝兒何必苛待自己?你兄長……”
“母親。” 謝長朝放下《大學章句》,指尖撫過書頁折角,“《孝經》有雲‘敬親者,不敢慢于人’。
大哥乃嫡子,我等理當扶持。” 他将溫熱的棗茶推至方氏手邊,“前日見大哥書房漏雨,已着人修繕。
些須小事,母親莫要挂懷。”
方氏望着兒子清瘦的下颌線,忽覺眼前人比之半月前,竟多了幾分謝景行的端方。
她握住那雙不再握骰子的手,觸到掌心薄繭 —— 那是研墨抄經磨出的痕迹。
“你肯長進,母親歡喜。” 她從奁中取出鎏金護甲,“明日随我去寶相寺,為你求支簽……”
“母親誤會了。” 謝長朝溫聲打斷,“孩兒所求,不過是‘兄友弟恭,家和萬事興’。”
更漏至三更,謝景行在書房翻閱《謝氏族譜》,燭火将他投在牆上的影子拉得老長。
指尖停在謝長朝名字處,忽的抽出前日沈妙所贈潤喉糖 —— 糖紙内側隐約有細如蚊足的字迹:
“人心易改,本性難移”。
他捏碎糖錠,墨色碎屑落在族譜 “庶出” 二字上,恰似一滴濃墨洇開。
彩雲苑深處,沈清望着銅鏡中謝長朝的虛影,指尖掐算着 “明德歸真丹” 的時效。
鏡中謝長朝正秉燭批注。
她忽然輕笑,往香爐裡添了把 “迷心香”:“待你将‘兄友弟恭’刻進骨血,便是謝景行萬劫不複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