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敲門聲跟催命似的,一下下砸在李大嬸的心坎上。
“來啦來啦!”李大嬸嘴裡嘟囔着,放下手裡還沒收拾完的碗筷,趕忙起身,一路小跑着去開門。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冷風“嗖”地灌進來,凍得李大嬸打了個哆嗦。
門口,站着個身形單薄的女人,瞧着瘦得皮包骨頭,臉色白得像紙,頭發亂糟糟的,一縷縷搭在臉上。她身後,還躲着個小女孩,怯生生地探出半個腦袋,眼睛裡滿是害怕。
借着灑在院子裡的月光,李大嬸瞧清了女人的臉,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話就這麼沖了出來:“月娘?這大過年的,你咋回來了?”
可話剛說出口,李大嬸就後悔了,心裡“咯噔”一下,想起了村裡那條規矩——大年三十,外嫁女不能回娘家。
李大嬸的目光忍不住越過月娘,在她身後的黑暗裡使勁瞅,眉頭擰成個疙瘩,問道:“劉有呢?咋沒跟你一塊兒?”見月娘低着頭,一聲不吭,李大嬸又追問:“你男人到底咋回事啊?”
李大嬸突然反應過來,心猛地一揪,手像鉗子似的,一把拉住月娘的手,眼睛瞪得老大,滿臉驚恐:“你該不會是被趕回來的吧?”
她的聲音一下子尖銳起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眉毛緊緊擰在一起,眼神裡滿是憤怒,還有藏不住的焦急:“到底犯了啥錯啊?他能狠下心,讓你大過年的回娘家?”
這時候,屋裡楊老二和男兒擡眼看過來。
楊老二瞧見月娘的那一刻,像被施了定身咒,愣在了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臉上的表情先是驚訝,緊接着,眉頭一皺。
男兒站在旁邊,嘴巴微微張開,眼神裡寫滿了疑惑,瞅瞅大姐,又瞅瞅家裡人,完全搞不清狀況。
月娘的手死死攥着女兒的小手,指關節都泛白了。她的嘴唇抖個不停,像是凍壞了,又像是害怕極了。
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地開了口:“他……他在家打人。我實在沒辦法,隻能帶着女兒回來了。”
這話一出口,空氣像瞬間凝固一般,寂靜片刻。
李大嬸愣了一下,神色複雜地歎了口氣,說道:“閨女啊,男人家脾氣上來動動手,這在咱鄉下可太常見了。”
“就說村頭你三伯,家裡窮得叮當響,可一不順心就動手。你三娘不也隻能默默忍着,操持着家裡,日子不也這麼過來了。嫁了人就得守好本分,别老想着和男人對着幹。說不定是你哪兒做得不好,惹他生氣了。”
楊老二在一旁,眉頭擰成了個“川”字,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在心煩意亂之下,也對李大嬸動過手。
此刻,他下意識地避開月娘的目光,緩緩說道:“月娘啊,爹理解你委屈。可莊稼人的日子,哪能沒個磕磕碰碰?男人嘛,有時候就是控制不住脾氣。你多體諒體諒他。”
李大嬸接着說道:“是啊,閨女。你就因為這點事兒跑回娘家,傳出去讓人笑話。聽娘的話,回去好好跟他認個錯,把日子過好才是正事兒。”
盡管心疼如刀絞,可她還是覺得月娘應該忍耐。
月娘難以置信地看着母父,“娘,爹,你們怎麼能這麼說?”
劉有的村子離縣城近,不少女人男人進城務工,回來後都變成毛寸頭,被大夥笑話了好些日子。
但比起外表,她們帶來的消息才是重磅炸彈——城裡根本不興這“昏因”之事。
月娘頭一回聽到這消息,整個人都懵了,隻覺一陣天旋地轉。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那些人,問道:“你們……你們該不會是騙我吧?”
那些人滿臉無奈,啐了一口道:“騙你幹啥?吃飽了撐的!”
其她人眉飛色舞:“還有人成親當天被抓了呢,媳婦、丈夫、婆婆公公,還有媒人。”
月娘腦袋嗡嗡作響,呆立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隻覺得這事兒太過荒唐,像一場荒誕不經的夢。
恍惚了好些日子,突然有一天,村裡的媳婦孫氏跑了,說是進了城。
其實,月娘早該察覺到這事兒的苗頭。此前,她們和孫氏閑聊時,孫氏滿臉憤懑地抱怨:“縣衙都規定沒昏因這回事了,那我在這孫家算啥?”
月娘當時心裡一緊,卻隻能含糊地點點頭。
孫氏夫家對她并不好,月娘心裡有些愧疚,因為她常拿自己的日子與之對比,暗自安慰自己:“至少我的日子還算過得去。”
孫氏又神采奕奕地講起城裡的新鮮事兒:“城裡可有意思了,街邊賣的稀奇玩意兒,巡街的士兵,那派頭……”她講得唾沫橫飛,月娘聽得眼睛都直了,心也跟着飄向了遠方。
可下一秒,孫氏就垮下臉,唉聲歎氣:“孫家下次不讓我去了。”
月娘急道:“為啥啊?城裡賺錢多着呢!”
孫氏撇了撇嘴,滿臉不屑:“為啥?還不是那老東西知道村裡男人不靠譜,怕我跑了呗!”
旁人追問:“不讓去,你打算咋辦?”
孫氏把眼一瞪,斬釘截鐵地說:“孫家憑啥管我?我的腳長在自己身上!”
月娘隻當她當時是說氣話,可沒想到,孫氏真就跑了。
起初,月娘還不太在意。
直到那天,劉有又一次對她拳腳相加。月娘蜷縮在角落,護着年幼的女兒,身上的疼痛鑽心刺骨,心也仿佛墜入了冰窖。
她在黑暗中左思右想,既然朝廷都不承認這昏因,那她憑什麼還要在這受苦?她要回家,帶着女兒一起!女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誰也别想分開她們!這個念頭一旦生根,便在她心底瘋狂蔓延。
月被烏雲遮住,暗下來。
楊老二等人的臉色随之模糊了,月娘在寒風中身冷,心也冷。
她回家了,又好似沒回。
她的家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