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個容身之所,蘇雲缈并無挑剔的意思。
卻沒想,那禦史長公子竟将自己的一處别院大方拿出來供他們躲藏。
三進的院子,紅牆碧瓦,占地遼闊,裝潢也格外精細富麗。
蘇雲缈對那位禦史長公子的感激之情難以言喻,手抵着心口的位置半晌說不出話,淚水在眼眶内直打轉。
她是朝廷的逃犯,如今身無長物,真不知如何報答沈霁初與禦史長公子的大恩大德。
院裡配了二十餘名的小厮丫鬟,各列兩隊恭迎貴客,彎腰塌背地齊聲行禮,絕不向他們臉上多瞧一眼。
這樣的待遇讓蘇雲缈想起從前在蘇府的日子,奴仆成群,錦衣玉食,以她現在的身份,是絕無可能的。
經曆過抄家入獄和花樓接客等境遇,蘇雲缈落下心疾,一隻鳥雀的啁啾聲都能引她猝然起身,喘息不已。
全憑沈霁初沒日沒夜地陪着她,細心開導,柔聲勸慰,一點一點打開了她的心結。
“缈缈,待日子安定了,我帶你到江南水鄉去,到時你搖船,我網魚,自食其力,過神仙眷屬一般的逍遙生活好不好?”
蘇雲缈怎敢想,蘇家滿門獲罪,她出自教坊司那樣的腌臜地,名聲不再清白,已連累沈霁初仕途無望,怎能再禍害他一世。
她輕輕推開沈霁初的手,真心實意道:“霁初,你在京中好不容易有了些人脈,你不必賠上後半生。”
外頭的小厮正拿着掃帚清理落葉,那刷刷的聲響由遠及近。
沈霁初走過去關了窗,待室内歸于安靜,他憐惜地握住蘇雲缈的手,目光柔和地掃視着那張清麗絕俗的面容,心中酸苦,緩緩道:“我今生所願就是娶缈缈為妻,缈缈不怪我趁人之危已是最大的恩典,怎還自輕自賤,你若這樣說,便是将我的真心都踐踏了。”
蘇雲缈哆嗦着嘴唇,下了狠力去掰他的手。
可沈霁初反而堅決沉穩地将她擁入懷中,忍着她推搡的力道默然不語。
蘇雲缈反抗的氣力漸漸消失,攥緊了他胸前的衣裳,哭得不能自已。
女子出嫁是一樁大事,蘇雲缈決定提前轉告給妹妹。
蘇微蘭适應得很好,不同于剛脫困時的忐忑謹慎,不過半個月時間,她已将自己視為這處宅院的主人,熟稔地向下人們吆五喝六。
蘇雲缈進屋時,蘇微蘭正趴在炕上看話本,不時伸手抓一塊盤子裡的糕餅塞入嘴中。
聽清姐姐來意後,蘇微蘭一骨碌爬起,皺眉問道:“沈霁初?那個窮酸家夥?他又沒什麼錢,以後既做不成官也沒本錢做買賣,姐姐為何偏偏看上他?那個禦史長公子待我們這樣好,姐姐幹脆嫁給他吧!”
“微蘭!”蘇雲缈當即惱了,正色道:“我與霁初兩情相悅,更何況他為了咱們犧牲良多,願意娶我已屬難得,咱們怎能嫌貧愛富?”
蘇微蘭咽下糕餅,不屑地撇了撇嘴,不久後又好似想到些什麼,問道:“那咱們以後還住在這個宅子裡嗎?”
“當然不行,咱們身份敏感,不能停留太久,追兵遲早會查到這,況且這宅子在禦史長公子名下,咱們不能貪得無厭,強占人家财産。”
住在三進院的大宅子,每日有丫鬟貼心伺候着,蘇微蘭早已樂不思蜀。
這下她聽聞姐姐說還得逃亡到南方,一路上跟飛鳥般居無定所的,而後擇選一處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裡躲避追兵。
蘇微蘭崩潰了,連推帶搡地将手邊的東西都扔到地上,哭嚎道:“那還不如留在教坊司,至少有吃有喝不會餓死,什麼自食其力、打漁為生,我呸!姓沈的說得好聽,不就是臭要飯的嗎!還不如乞丐自由呢,要去姐姐自己走吧,我要留在這!”
蘇雲缈難以置信地看着無理取鬧的妹妹。
她何時變得這樣寡義廉恥,貪圖享受?
才在這宅子裡住了小半個月,就忘乎所以,不知自己的身份了。
蘇雲缈死命咬着嘴唇,隻覺有股火氣直竄天靈蓋,氣憤得胸前劇烈起伏,但對着妹妹說不出什麼狠話,起身便要走。
蘇微蘭見姐姐似是真的惱了,連滾帶爬地追上去拖住了姐姐的腿,哭求道:“對不起姐姐,我隻是一時接受不了才說了胡話,我錯了,以後姐姐去哪裡我就跟着一起,一定不再鬧了,求姐姐原諒我。”
蘇雲缈恨鐵不成鋼地低頭,瞧妹妹哭得涕淚橫流,嘴裡說着悔悟的話。
她最終還是心軟了,蹲下身子在妹妹哭得一顫一顫的頭頂上揉着,手下烏發也沒有從前濃密油潤了。
這些日子颠沛流離,十三歲的胞妹受盡苦頭。
惡勞好逸不過是人的本性罷了,她怎能苛求年幼的妹妹。
“好啦,哭得跟花貓似的,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姐姐原諒你了,隻是以後這種胡話千萬不要再說了,很傷姐姐的心。”
蘇微蘭接過手帕擤鼻涕,連連點頭賭咒發誓。
蘇雲缈與沈霁初的婚事就此定下,隻是沈霁初不常在宅子裡,他四處遊走打探消息,以免追兵來個甕中捉鼈。
待京中關于捉拿逃犯的布告落了層灰,無人再關心此事時,日子已過了幾近三月。
夏去秋來,院裡的幾棵樹接連染了秋色,金燦燦的葉片逐漸凋零,沈霁初才真正有了閑暇,開始認真謀劃與蘇雲缈的婚事。
因蘇雲缈身份敏感,婚事不宜大操大辦,沈霁初便擇選了月中一個黃道吉日作為婚期。
待婚後兩人成了名正言順的夫妻,再一同啟程南下。
這是沈霁初給蘇雲缈後半生的保障,也是立下患難與共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