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缈見了隻胸口發悶。
記憶裡的妹子玉雪可愛,小小的粉團似的孩子,連走路見到螞蟻都特意繞開,如今怎麼變得這樣冷血了?
她猜測的不錯,丢失的那段記憶裡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兩人進了屋子,蘇微蘭親親密密地挨着姐姐坐下,擡眼道:“……姐夫知道姐姐來嗎?”
小鵑和蘇微蘭似乎都極在意裴铮的意見。
出入院子、見嫡親妹妹等這種微末小事,為何還要聽從裴铮安排?
蘇雲缈心裡的疑惑越來越重,面上不顯,隻點了點頭,“他知道。”
蘇微蘭呼了一口氣,提議道:“姐姐,宅子裡新來了會做皮影戲的手藝人,叫他們來表演給姐姐看好不好?”
蘇雲缈滿腹心事,哪有什麼心情看皮影戲,笑着婉拒了。
“來都放這!”蘇微蘭又跳起來去張羅,指揮下人們奉上許多精緻的點心和瓜果。
蘇雲缈掃了一眼,都是諸如棗泥糖糕、果脯千層糕和奶皮酥等小孩子嗜好的甜點,暗自苦笑,又不好拂了妹子的好意,就近撿了一塊糖糕抿了一小口。
蘇微蘭見狀又讓丫鬟去端牛乳茶,配着點心一起吃。
蘇雲缈瞧着案子上無一不是甜得發膩的物事,敏銳地感覺到妹妹似乎有意讨好自己。
放在從前,隻有妹妹犯了錯心虛才會如此。
蘇雲缈借故屏退左右,等大門關閉,她将雙手疊放于膝上,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地看向蘇微蘭,“微蘭,你可有話對姐姐說?”
蘇微蘭一抖,糕餅滴溜溜順着桌沿摔在地上,散了許多渣滓。
蘇微蘭連忙俯身去撿,等擡起頭時臉色還是有些難看,勉強扯了笑道:“自姐姐受傷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妹妹心裡頭有一千句一萬句都想說與姐姐聽。”
蘇雲缈沒期望能套話,見她目光躲閃,已料定了她知内情,不由得心中傷感,垂頭道:“是呀,從前在府上時你最粘我,如今長大了,倒是有些疏遠了。”
蘇微蘭忐忑坐下,卻也是如坐針氈,有意岔開話題道:“姐姐頭上的傷都好了,怎麼不用些祛疤的藥膏?”
聞言,蘇雲缈擡手拂過額頭那塊傷疤。
每日對鏡梳妝時,瞧着白皙肌膚間橫生了一塊粉色傷疤,說不在意也是假的。
其實她在頭上血痂掉落後便跟薛郎中讨要了祛疤藥。
可薛郎中卻借口說她傷在頭上,不宜用祛疤藥。
這話哄騙沒讀過書的人還勉強。
蘇雲缈立時領會了幕後有人指示了薛郎中。
阿厲當初被她父親處以私刑,留了半身的烙印。
他到底還是介意這重,要在她身上讨要回來。
伺候她的小鵑發覺她對鏡時目光長久流連于額頭上,便有意绾了垂鬓髻發,遮住了那疤痕。
蘇雲缈對阿厲有愧,既然他想留,那就留着罷。
蘇雲缈與妹妹告别後,見小丫鬟們用松軟的綢布包了兩隻畫眉,正叽叽喳喳地讨論什麼,見她一來,竟集體默聲,既恭敬又懼怕地看着她離開。
這般情形,就好像蘇雲缈是什麼會害人性命的豺狼虎豹。
蘇雲缈沿着長廊漫無邊際地走着,見假山石上慘敗雪景,一片蕭瑟,心中更是凄然。
平時她想念妹妹了,都是蘇微蘭來她院裡看望。
這是頭一遭蘇雲缈主動走上這條路。
這邊的丫鬟小厮知道主子和蘇姑娘不常來,行為舉止都有些随意,三兩集合在廊下閑逛,不時抱怨道:“哎喲,這些日子天天聽着那廂房裡的人瘋嚎,一個整覺沒睡成,你們倒好,離得遠,聽不見。”
出聲的是個女子,似是丫鬟之流。
回應她的則是名小厮,“主子爺不是已叫人挪他出宅子了嗎?以後都清淨了,再說了,你甭跟我這抱怨,有種上主子爺那說去!”
丫鬟不搭茬,隻有些同情地說道:“可惜了,那位沈公子一表人才,長得也俊,如今竟成了個瘋漢,别說考功名了,以後能正常生活都阿彌陀佛了。”
“住嘴!你膽子倒是肥了,主子不許提這事!”
丫鬟哼了聲,“那有什麼的,這在宅子裡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再說了,那女人住得遠,又聽不到。”
幾人拐過廊角,迎面撞見蘇雲缈正一手按在身後丫鬟嘴上,一邊冷冷地看着她們。
小鵑被蘇雲缈捂住了嘴,沒能及時提醒她們,恨得直跺腳。
剛才嚼舌根的丫鬟年紀不大,十四五的樣子,長臉闊嘴,嘴角還長着一粒小小的黑痣。
這丫頭已吓呆了,一個字蹦不出來。
身後的小厮還算機靈,一把将她推開,上前鞠了一躬,“見過夫人,您是來看望微蘭小姐的吧,她常念叨您。”
蘇雲缈垂眸注視着這兩人,待記牢了他們各自的特征,默然不語,自顧自地擡步離開了。
阿厲有事瞞着她。
而這間宅子裡除了她所有人都知情,連最微末的丫鬟仆役都在私底下随意讨論。
那件事必定是發生在這宅子裡。
據阿厲說,他們搬來這宅子不過半年。
那範圍又縮小了些。
或許她們方才說的瘋漢,也與此事有幹系。
蘇雲缈有心查探真相,可所有人皆防備着她,心中苦楚無奈,一邊思考一邊悶着頭往回趕,等到了院裡,連周遭死寂無聲都未曾及時察覺,一手推開了房門。
那本應在榻上熟睡的人慵懶靠坐于椅中,擡頭看來時,眼神清明,笑容淺淡,分明已醒來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