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可蘇姑娘已十分疲倦地閉上了眼。
淚水在眼眶内打轉,小丫鬟應了聲好,将屋子收拾妥當後便低着頭往外走,撩起厚重氈簾時迎面瞧見一個嬌俏少女,眉眼高挑,行走如風,見她木呆呆站在原地,十分嫌棄地伸手将她推開,而後鑽進屋内,朗聲喚着“姐姐”。
蘇雲缈輕輕轉過臉,面上籠着一片灰敗,唇色都是白慘慘的。
蘇微蘭吓了一跳,撲在被上,“姐姐,好端端的你怎麼忽然病成這樣,奴才們說是有丫鬟沖撞了你,要不然去請個厲害的道姑來開壇做法,給姐姐去去晦氣可好?”
蘇雲缈搖了搖頭,隻盯着妹妹看,看了不知有多久,蘇微蘭心裡發慌,為遮掩便站起來走到門邊叱道:“都眼瞎了不成,我來了這麼久不知上一盞茶嗎?”
丫鬟們不敢輕慢,端了精緻瓜果與香茶魚貫而入,将其一一擱到案上。
蘇微蘭無心飲茶,複又坐回去對姐姐笑道:“這群下人慣會偷懶,就得可着勁使喚,姐姐對她們太過仁慈,她們就不知分寸了。”
望着桌上整齊擺放的茗碗茶具,蘇雲缈道:“她們都是些可憐人,朝不保夕,何必再難為她們。”
“姐姐你這是什麼話?”蘇微蘭笑了出來,說道:“她們可憐?要我說,姐夫做的對極了,我聽說桐菲那個丫頭在宅子裡嚣張跋扈極了,造謠生事,都要騎到咱們頭上了,姐姐何必為了她傷神?”
“是嗎?”蘇雲缈閉了閉眼,苦澀地扯開唇反問她,“你覺得裴铮做的對?”
“不過就是個下人,幹嘛因為這點子小事跟姐夫置氣……”蘇微蘭見蘇雲缈面色難看至極,不敢再說,局促地絞着手。
蘇雲缈望向她的眼裡染了水澤,漸漸地湮滅了最後一絲生息,淚水傾瀉而下,滑過瑩白的面龐。
蘇微蘭吃驚又不解,“姐姐你怎麼哭了?”
“微蘭……”蘇雲缈的聲音很輕,“我為你欣慰,從此以後你可以獨當一面,不再需要姐姐了,沒有我,你也會生活得很好。”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蘇微蘭不懂,隻低頭在姐姐手臂上蹭了蹭,“姐姐别生我氣,這種話我以後不說就是了,我還要黏姐姐一輩子呢,姐姐可不能趕我走。”
少女毛茸茸的發頂挨蹭在身側,蘇雲缈雙目放空,并未像從前那般攬抱撒嬌的妹妹。
宅子裡的人都知曉蘇雲缈與裴铮吵了一架。
蘇雲缈鎮日裡待在屋裡不出半步,偶爾精神好些時會靠在窗邊擡頭望天。
裴铮推了不少公務,同住宅子裡卻不敢來蘇雲缈院裡半步。
蘇微蘭充當了說客,在蘇雲缈面前說了不少裴铮的好話。
可蘇雲缈始終顔色淡淡,連一絲笑也未給她。
她将姐姐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彙報給了裴铮。
裴铮恨不得将桐菲千刀萬剮,可想着萬一缈缈何時要見她,便隻能将她好生養在宅子裡。
可如今缈缈對他不假辭色,恐怕是心灰意冷了罷。
曾于戰場上忘我厮殺,以命搏命的雄武男子猶如山頹,了無希望地獨自坐于室内。
直到門外管事探頭探腦,似乎有事禀告。
裴铮未瞧一眼,沉聲道:“滾出去。”
管事的縮着手往後一退,局促不安道:“大人,是蘇姑娘讓我叫您過去一趟。”
此言一出,管事感受到那森寒的一眼,頭皮噌地炸開了,連聲解釋道:“小的不敢撒謊,确實是蘇姑娘命人過來傳話,那丫鬟就在外面候着,您若不信,親自問過就是。”
哪裡還用問話,裴铮見他言之鑿鑿便信了十分。
距那事已過了十天,這十天他度日如年,如今聽到缈缈願給他一次機會,雙手激動地顫抖,起身闊步而行,恨不得馬上趕至缈缈面前。
還是管事的壯起膽子攔住他,向他面上虛指了一把,“大人要不要先拾掇一下。”
裴铮側着身子向銅鏡投去一瞥,鏡面倒映出一個胡子拉碴滿面憔悴的男人,雙目幽暗,哪裡還有半點青年俊朗飛揚的影子。
怎能讓缈缈見到這麼狼狽的他?
裴铮捺住思念,仔細修整了自己,甚至換了身從前不曾穿過的竹青氅衣,隻因管事在旁附和稱贊這顔色壓住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倒襯得他像個讀書人。
缈缈喜歡俊俏溫潤的書生,裴铮願為她扮作那樣子。
去的路上,裴铮不停低頭檢查自己,管事在旁笑道:“大人,您穿這身合适極了,蘇姑娘見了一定喜歡。”
裴铮難得露出些笑意,待到了門前還是有些緊張,擡手輕扣了房門,待得到同意才推門而入。
輕薄帷帳拉着,僅依稀透出榻上端坐的一個纖細人影。
時隔十日,再次踏足此間,裴铮未曾想,先前的渴求思慕竟然沒有半點滿足,反倒因這層朦胧而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