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微蘭捧着錦盒由下人一路引進了書房,一踩進門檻撲面而來的熱浪險些将她掀翻了。
按說四月的光景了,人再畏冷也不值當還在屋裡點着炭盆子。
蘇微蘭提溜着袖緣在腦門子上一蹭,向内觀望着。
紫檀書案後的裴書敏廣袖長袍,松挽墨發,正歪着頭與一旁研墨的丫鬟雪蟬說話。
屋内一派恬淡悠閑的氛圍,蘇微蘭知道裴書敏性情溫和,也不再拘着禮,熱情地将錦盒擱到桌角,揚起笑臉道:“多謝裴公子收留微蘭在府上,還多有照拂,裴公子對微蘭恩重如山,微蘭不知如何回報,親手做了些東西,聊表心意。”
裴書敏含笑看過來,燦陽照在白玉般剔透的臉上,卻透着冷淡與疏離,“蘇二小姐有心了,不過舉手之勞,不用這樣鄭重。”
蘇微蘭擡眼,在屋内第三人身上一瞥。
裴書敏知道她有話要說,揮了揮手讓雪蟬先出去。
雪蟬擦身走過,衣裙蕩起一陣微風,蘇微蘭盯着光線中四處飄動的浮塵,深吸了口氣,忽然深跪在地,哀懇道:“其實今日微蘭還有另一樁事想請求公子,微蘭一介孤女,無父無母,隻能跟随姐姐四處飄零,幸得裴公子大義相助,此等恩情實難償還,微蘭日思夜想,隻求公子能将微蘭收為婢女,微蘭後半生願為公子效犬馬之勞。”
裴書敏輕輕轉動拇指上的玉扳指,掀了眼皮看過來,忍不住笑道:“你倒是個聰明人,看得清形勢,懂得變通,比你姐姐強之百倍。”
他稱贊的語氣讓蘇微蘭看見些希望,期待地仰起頭。
“不過……”他話鋒一轉,“譽國府仆役丫鬟無數,我現下也不缺人伺候,何況你年紀這樣小,又是官家小姐出身,怎受得住為奴為婢的苦楚?”
“不,我能吃苦。”蘇微蘭膝行上前,忙不疊道:“我已滿十五,是個大人了,無論公子需要我做什麼,我不會有一句怨言,隻要能時時陪伴公子身邊,我就心滿意足了。”
蘇微蘭的眼睛跳動着熾烈光芒,赫然摻雜着濃濃的欲望與野心。
她飽含暗示的話語将從前的嚴苛家教都抛之腦後,為了往上攀爬無所不用其極的孤注一擲。
那張與蘇雲缈有三分相似的面龐,卻做出截然相反的神情。
他忽然從這場談話中嘗出些微趣味。
裴書敏向她施舍了一點耐心,意味深長地問道:“為何找上我,明明阿铮才是你能接觸到的最近的人,何不依傍于他?”
提到裴铮,蘇微蘭渾身一顫,眼睛裡流露出懼怕之色。
她本能想說謊遮掩過去,可在裴書敏雪亮淡然的目光中又仿佛一切都無所遁形。
她懷疑裴書敏早已知曉答案,隻是存着戲谑的心态才多此一問。
有求于人,她不敢不答,便含糊道:“我……試過,被他拒絕了。”
她當然會動那個心思,她也付諸實踐了。
最初她得知姐姐不見了的消息後,隻覺天都要塌了。
她四處找人,像瘋子一樣追問,不敢置信姐姐竟能抛下自己逃離。
等她清醒過後,席卷而來的惶恐與慌亂幾乎要将她吞沒。
畢竟她能住在那大宅子裡,每日惬意享福,丫鬟環伺,不都仰仗着姐姐的關系。
姐姐離開了,那她的好日子也就真的到頭了。
所以在裴铮向她盤問姐姐下落時,面對那雙湛黑陰沉的眸子,她這輩子的勇氣都用盡了,手掌蛇似的遊上去,想攀附他的肩膀。
豈料她的手還沒挨到對方身體,就被裴铮一把攥住了腕骨。
她生疏地做着風情模樣,“姐姐雖然走了,可我對大人是一腔赤誠,若大人不嫌棄,盡可将我視作姐姐的替代品,為大人排憂解難。”
随着她說話,裴铮的手掌也愈發用力,在劇烈的疼痛中,她的手臂好像要斷掉了,她不得不中斷拙劣的勾引,涕淚橫流地向對方求饒。
裴铮卻厭惡地一把掐住她的細頸,窒息感來臨,瀕臨死亡的絕望漫上心頭,雖在最後時刻裴铮松手将她丢在地上,她也着實記住了那次教訓。
現下回想起,那盤旋于頭頂上方的狠戾氣息還讓她深深膽寒。
看着蘇微蘭面上扭曲惶駭的神情,裴書敏用手背撐着下巴,垂眼道:“隻是拒絕那麼簡單嗎?”
蘇微蘭哆嗦着嘴唇道:“他說,他說我再敢接近他,他就殺了我。”
她的臉逐漸變得慘白,方才那股為他抛頭顱灑熱血的沖勁不翼而飛。
裴書敏忽然有些倦了,懶洋洋地為她指點迷津,“阿铮手下留情,是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
“他不能殺你是有顧忌,而你對我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我也無需考慮你姐姐的感受,懂了嗎?”
他溫和地說,蘇微蘭卻無端地感到寒意。
再度看向他那張清隽疏朗的俊容,蘇微蘭再也不覺得對方是個溫潤無害的世家公子。
她心慌意亂地起身告退,連那錦盒也忘了捎上,滿面羞憤地沖出了屋子。
等她走後雪蟬才進屋,直接掀開了錦盒的蓋子。
裡面都是些小女兒家心思的玩意,其中還有一方繡着蘭草的手帕,繡工粗劣,一看就是出自新手。
裴書敏低着頭寫字,看也不看道:“都拿去扔了。”
躲在牆角處的蘇微蘭聽見門開忙将頭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