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缈視若無睹,自顧自地挾菜,細嚼慢咽,吃完了就仔細洗淨手,又坐在美人榻上趕制她的繡活。
看着那對刺目的鴛鴦,裴铮緊蹙了眉。
蘇雲缈現下最期待的就是妹妹順利出嫁。
若這時将真相告知給她,恐怕會節外生枝。
他将多餘的話咽回肚子。
不準備說出那個會令她失望透頂的壞消息。
蘇雲缈餘下時間都在盡量為妹妹籌備嫁妝,兩人的母親不在了,她肩上擔的責任也就更重些。
裴铮幫忙添置了許多物件,她按着名單悉數清點了一遍,待确定沒有錯漏後才依次在箱上落了鎖。
出嫁前幾日,她找到妹妹,細細囑托。
蘇微蘭容光煥發,眼尾勾了豔濃的紅妝,整個人瞧起來似是變了又似沒變,若說,就是更嬌俏慵懶了些。
她對即将而來的婚事毫不關心,趴在案上一直擺弄着鳳冠上的金花。
蘇雲缈暗覺不妥,環顧左右,院裡聽差的丫鬟似是添了一倍,多了些生面孔,還有屋裡頭的器具似是新換過,華貴了不少,而旁的問題,她就再也挑不出了。
心裡隐隐發慌,蘇雲缈按住了妹妹的手,忍不住再三叮囑道:“你那夫婿是個勤奮可靠的人,脾性也好,說話和和氣氣的,以後與他過日子,你也改一改那驕縱性子,别事事強壓他一頭,我知道這婚事是有些委屈了你,隻是以我們如今的身份,這已是最好的選擇了。”
蘇微蘭噘着嘴道:“是是是,姐姐,你這些話說的我都耳朵生繭了。”
蘇雲缈笑着掐了一把她圓潤的臉蛋。
蘇微蘭咯咯嬌笑,擺頭躲避,露出頸側一塊鮮紅的淤痕。
看見那有些熟悉的紅印,蘇雲缈怔忪了一瞬,伸手去撥她的衣領,“怎麼傷到了?”
蘇微蘭臉上閃過一瞬的慌亂,轉而笑着護住衣領,“入夏之後屋裡飛進好些蚊蟲,我夜裡頭被咬了好大一個包,醜得很,塗粉都遮不住,姐姐别看了。”
她攔着不讓瞧,蘇雲缈也不再堅持,心道應是看錯了,轉身走到丫鬟面前讨要藥膏,讓仔細塗抹到蘇微蘭的傷處,說完又不落座,去檢查那幾扇窗,隻是剛俯身去摸那窗紗,便一陣頭暈目眩,後退了兩步,被蘇微蘭從後抱住了。
蘇雲缈無力地笑了笑,“沒事,我坐下歇一會兒就好。”
夏日燥熱,可她的臉上卻浮了層冷汗,倚靠在床頭,阖着眼休息。
蘇微蘭見狀,糾結地咬住了下唇。
姐姐身懷有孕,又沒日沒夜為她籌劃婚事,應是累壞了。
她心疼地張開口,想勸幾句,可遲疑了會兒,話音又湮滅了。
蘇微蘭沉默地抱住姐姐,将臉紮進了她的懷裡。
頭頂忽然掠起一陣涼風,她詫異擡目,卻見姐姐目光柔和地凝望着她,另一隻手拿了床邊的團扇,輕輕為她扇着。
“姐姐……”
蘇雲缈用手帕輕輕擦去她鼻尖的細汗。
蘇微蘭天生體熱,即使屋裡放了冰鑒,依然改善不大。
摸着小妹汗濕的側臉,蘇雲缈低着頭,怅然道:“姐姐真想陪你一起走……”
不舍與傷感一齊湧上來,眼角酸澀地沁出淚,她驚覺失态,揉了揉眼,摒除不該有的情緒,将手搭在妹妹的背上輕拍,嘴裡唱着孩子喜歡的童謠,就像從前在蘇府時。
蘇微蘭跟着她的聲音哼着韻律,枕着的身體何其柔軟,讓她眼皮子都有些撐不住,頭頂又忽然傳來溫聲,
“日後到了夫家,若是能琴瑟和鳴,當然是極好的,若是……”
蘇微蘭以為姐姐又要勸她恭順夫婿,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角,蘇雲缈卻話音一轉,肅聲道:“若是你那夫婿敢苛待于你,你便私下讓人捎信給我,我帶你離開。”
待到妹妹出嫁那日,蘇雲缈本想親自相送,可她剛走出門沒兩步,胸口處便岔了氣似的絞痛不止。
在旁伺候的丫鬟見她躬着身,面上冷汗淋漓,打濕的鬓發黏連,忙将她攙扶回房裡坐着。
緩了許久蘇雲缈仍未恢複,眼看要錯過時辰,她忍着那股難受勁,吩咐丫鬟備轎,讓轎夫将她擡到門口去。
可丫鬟們面面相觑,你推我讓的誰也不敢做主。
最後薛郎中聞訊趕來,切脈診病開藥,又是好一番折騰。
她吃完藥後便昏睡過去,待醒轉時,月明星稀,床邊坐着一個高大的黑影。
“我睡了一天嗎!”蘇雲缈驚惶起身,被裴铮按住肩頭。
丫鬟這時才陸續進門掌燈。
火光杳杳,逐漸映出裴铮似愧似憂的面孔。
“薛郎中說你這些日子過度煩勞才會身子不适。”
蘇雲缈失望地躺回軟枕,暗恨自己身子不争氣。
身處内宅,連震天的鞭炮聲也沒能聽見,也沒能看到妹妹一身喜服上花轎。
不過想到訣别時,她定然悲痛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站在喜慶熱鬧的人群中潸然落淚,怎麼看也不吉利。
這樣也好,妹妹能順利出嫁,中途沒出差錯。
隻希望妹妹餘生能安康喜樂。
日後,她又要孑然一身,獨自在譽國府裡闖蕩。
蘇雲缈卸下心頭一個重擔,将更多的時間放在自身,看着腹部一日日顯懷,身子也愈發笨重。
與旁人不同,她不愛吃那酸物,隻要沾一點酸味讓她聞見了又要引起嘔意。
她更鐘意些嗆辣的膳食,也能多吃兩口飯。
丫鬟和婆子會根據她飲食的喜好來猜測是男胎還是女胎。
看她們在旁争論得面紅耳赤,蘇雲缈腦中忽然炸起一個念頭。
孩子的性别會不會影響她離開?
裴書敏當時并未明說,她到底放心不下,扶着肚子慢慢向房外走去,準備找到裴書敏問個清楚。
可她才走到院門,正看見下值還未及時換下官服的裴铮。
“去哪?”
裴铮輕笑着走近,自丫鬟手裡接過蘇雲缈,扶着她下台階。
蘇雲缈挽着他的手臂,溫婉道:“屋子裡太悶,總想出來走走。”
譽國府有一處花園,移栽了許多奇珍異草,景色甚是别緻,兩人便慢悠悠地走去了那裡。
隻是才逛了小半個時辰,裴铮就要回去了。
蘇雲缈低眸看着那蜜蜂落在嬌豔的花蕊上,正看得入神,手掌處傳來輕微拉扯的力道,她搖了搖頭,“我還不累。”
裴铮湊過來在她耳畔道:“我怕你夜裡累。”
說完,他饒有深意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已滿了六個月罷。”
蘇雲缈瞬間漲紅了臉,環顧左右,侍立在不遠處的丫鬟們皆垂着頭,也不知聽到此處動靜沒有。
她再次被裴铮的厚顔無恥所震撼,他怎麼能将床帏私事這般大剌剌地說出來。
裴铮卻委屈得很,牽着她的手道:“你已晾了我幾個月,應該體諒為夫的難處。”
話音剛落,又羞又惱的蘇雲缈狠狠地白了他一眼,隻覺這人好似需索無度的野獸,緩步繞開,自己走去了樹後。
看她面上不再冰冷漠然,多了幾分嬌縱,格外引人心動。
裴铮放輕腳步走了過去,望着她的背影,開始期待孩子降生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