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今日你及笄,我本該早早送上禮物的,隻是一直沒想好該送什麼,才拖到現在……”
沈明珠愣了下。
她今日一顆心全在李直失約的事上,連禮物都沒數過,自然沒發現少了顧衍的一份。
“這樣啊,難怪我沒找到表哥的禮物,”她歪頭,俏皮眨眼,“弄得這麼神秘,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了!”
顧衍抿唇,避開沈明珠直勾勾的視線,在心底算了下時辰,開口:“來了,看天上。”
話音剛落,一道火光自遠處咻地升起,綻開一朵絢麗的花,照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照亮了沈明珠明豔的臉龐——
“煙花!”
她情不自禁地跳起來:“是煙花!”
沈明珠最喜歡煙花了,隻是自從父母亡故,她獨身一人來到徐州,就再也沒看過。
漫天的煙花吸引了城樓上其他百姓,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環繞在沈明珠四周,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無憂無慮的童年,是父母捧在手心的明珠。
“明珠……”
身旁響起顧衍低沉的聲音。
平常他們都以兄妹相稱,他很少喚她閨名。
又一枚煙花綻放,沈明珠的心跳漏了一拍。
顧衍:“明年就要院試了,如果我能取得名次,你能不能……”
能不能,等我一下?
顧衍知道這樣太自私了,但可能是今夜的風景太美,沖昏了他的腦袋,讓他問出這樣的話來。
今晚的煙花确實很美,卻讓沈明珠更加清醒地知道,她配不上這顆赤忱的心。
換做以往,她可能四兩撥千斤地推過去了,可今夜,對着這樣一雙清澈的眼,她說不出任何花言巧語。
“抱歉……”
“表哥十年寒窗,定能在院試時大放異彩。”
沈明珠雙手交于腹部,微微屈膝:“明珠在此祝表哥,金榜題名,前程似錦。”
·
平帝三十四年三月,科舉院試,顧衍再次落榜,同年,顧老爺病重,藥石無醫。
顧宅仁善堂,顧老爺躺在榻上,看着跪在身前的兒子,長歎一聲:
“兒啊,為父沒多少時日了,此時隻一個心願未了……”
顧衍握住父親蒼老的手:“父親有何心願?兒子定竭盡所能,替父親完成。”
顧老:“别考科舉了……”
顧衍:“父親……”
顧老咳了幾聲,費力道:“為父知道你有抱負,可我顧家家業也要繼承,顧家血脈也要延續啊!為父已經為你捐了銀子,以後你就安安心心地,當個員外……”
“衍兒,你就聽為父這一次,讓我安心去罷……”
“……”
春雨淅瀝,連綿如愁緒。
顧衍站在檐下,一身素白。
廊外響起輕輕的腳步聲,他不用回頭,都能聽出來是誰。
“表哥……”
沈明珠提着食盒,走到他身旁,小心翼翼地問:“你午膳都沒用,吃點點心吧?姑母親手做的……姑父已經去了,你别太傷心了……”
自從兩年前在城樓上說開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般獨處了,沈明珠總是有意無意地避着他。
顧衍知道,此次肯定也是母親的主意,她總是想撮合他與明珠。
他接過食盒:“多謝,表妹回去休息吧,這幾日為父親守靈,你也辛苦了。”
沈明珠這次卻沒走。
她玩笑:“我聽說表哥要當員外郎了,到時候風光了,可别忘了我和李直啊!”
“表妹就别挖苦我了……”顧衍苦笑。
“我沒想挖苦你,隻是不希望表哥一直被困在科舉裡。”沈明珠繞到男人面前,逼他直視她,“還記得兒時,我們一起讀書,我和李直總是想方設法地偷懶,你卻不一樣……”
顧衍看着面前嬌小的女子,他總以為她是柔媚的,此刻卻發現不盡然。
她也可以格外有力——
“你看書卷時,眼裡是有光的,我不希望這份光消失在日複一日的蹉跎裡。”
“……”
顧衍怔怔地盯着沈明珠離去的背影。
雨勢漸弱,塵世寂靜,男人立在原地,腦中一遍遍,都是女子方才說的話。
·
一年後,李直養在外頭的外室帶着一歲大的私生子找上員外宅邸。
前廳,女人牽着虎頭虎腦的孩子,哭得梨花帶雨:“員外,李直他不管我們了,我們孤兒寡母的怎麼活啊!您是大善人,請您發發慈悲,收留了我們吧!”
女人和孩子的哭聲夾雜在一起,吵得顧衍頭疼。
他命人将母子倆暫時帶去偏院安置,又在位置上坐了良久,方起身往明珠堂去。
沈明珠坐在秋千上,卻不複少女時的歡顔。
這些年,她與李直糾纏良久,早已累了。
她原以為他們會繼續這樣下去,最後做一對怨偶,可她沒想到,他竟平白冒出個一歲大的兒子。
多諷刺,多可笑。
可她竟還念着他,念着那個排一夜的隊隻為讓她第一個吃到桃花酥的少年郎……
模糊的視野裡多了一方手帕。
沈明珠擡頭,看到了顧衍。
他總是這樣,一言不發地站在角落,可她每次轉身,都能看見他。
“我會給表弟一筆銀子,讓他帶着妻兒離開徐州,”顧衍面色複雜,“為了那種人傷神……不值得。”
“……”
沈明珠接過帕子,按了按眼角。
上面還帶着男人身上的溫度,溫暖柔和,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
有些念頭,一旦起了,便難以遏制——
“顧衍,”
沈明珠聽見自己說,“我現在嫁你,你願意嗎?”
“自然願意。”男人應得毫不猶豫。
“……你還真答應,”沈明珠自嘲,“我真是自私。”
“别這樣說,明珠,”顧衍覆上姑娘的腦袋,小心地揉了揉,“我心悅你,隻因為你是你。”
無關她是漂亮聰慧或是敏感自私,她隻是沈明珠,是他顧衍想放在手心一輩子的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