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伶舟躺在床上,怔怔望着窗外的樹影搖曳,白淨的額頭上浮現出一塊青紫的痕迹。
忘記剛才是怎麼離開的陸懷瑾房間,額頭撞在門框上過了個把小時有餘,卻始終沒感覺到什麼痛感。
還是很恍惚,總覺得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陸懷瑾說的聲音、漫不經心的嗤笑,卻又無比清晰一遍遍在腦海中閃過。
為什麼會産生剛才的對話呢。
大概是因為自己隻記得陸懷瑾将身無分文的他帶回家,給他買了昂貴的生日禮物,帶回他喜歡的小貓。
但卻習慣性的模糊了那些:給他立規矩提要求;夜總會裡抱着漂亮的男孩子甚至讓對方随意查看自己很私密的手機;以及随意丢棄小貓,不問其死活。
不聰明的腦袋總是分出更多的腦細胞去記憶他的好,過程中的感覺,卻忽略了那之後的結局。
所以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即便沒明說,二人早已成為了情侶關系。
是自己把那些細碎的蕪雜事物,拙劣地拼湊成華麗卻無意義的空殼,并一頭紮了進去。
如果陸懷瑾不說要他怎麼做,他真的毫無頭緒。
沈伶舟扯過被子捂住臉。
習慣了做陸懷瑾聽話又懂事的工具,直到今天聽到華钰瑩嘴裡說出的“自我”這個詞,被深深的震撼了。
很常見的詞,但對自己來說卻很陌生。
那之後,這個詞反複在腦子裡跳躍,像是一種暗示,讓沈伶舟不得不去在意。
那一晚,沈伶舟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回到小學那年,同桌将自己新買的自動鉛筆借給他用,他不小心弄壞了筆,同桌拉着他要他賠,好像生怕他跑了,放學也跟着他一起回了家,找他爸爸告狀:
“叔叔,沈伶舟把我新買的自動鉛筆弄壞了,五塊錢呢,你讓他賠我一個。”
話音落下的瞬間,同桌被突如其來的巴掌聲吓壞了。
隻見沈伶舟被他爸爸一個耳光扇飛出去。
沒誇張,真的飛了出去。
那一天同桌也從這位可怕的叔叔口中聽到了很多以前沒接觸過的詞。
“廢物,怎麼不去死,把你生下來是讓你拖累家人的?”
夢裡的沈伶舟緊閉雙眼,斷斷續續發出抽噎聲,淚水沾濕了枕頭。
沈伶舟不知道,在後來一次主題為“我的同桌”作文課上,同桌是這樣寫他的:
【我的同桌叫沈伶舟,他有一雙大大的眼睛,美麗的像星星,我很喜歡和他一起玩,因為無論我提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我,讓着我。
他還有一個很可怕的爸爸,長得高高的壯壯的,頭發很茂密。可沈伶舟的爸爸和他一點都不像,這位叔叔很暴躁,也沒什麼耐心,遇到問題隻會吼他打他,從來不想着怎麼去認真解決一個問題。
我很後悔,那天沈伶舟不小心弄壞了我的自動鉛筆,我上門要求賠償,導緻他又被爸爸打了。
對不起沈伶舟,請你原諒我。】
作文收上去後發下來,多了一行老師批語:
【不是你的錯,也很慶幸你能說出這樣一段背後的故事。在一個家庭中,母親的溫柔給予孩子愛和勇氣,父親的沉穩則教給孩子立足社會的底氣,依此才能培養出健全的人格,否則小朋友遇到問題隻會逃避,自己也會失去解決問題的能力,這樣是不好的。老師會抽空給伶舟爸爸打電話聊一聊,你也不要太自責。】
所以沈伶舟到現在也不知道,那天為什麼爸爸一邊揍他一邊罵他是白眼狼,碎嘴皮子。
*
9月22日,陸家空蕩蕩的。
所有人包括保姆都起了大早,跟着陸懷瑾去了他和華钰瑩的訂婚現場。
沈伶舟打開衣櫃,從底部搬出一隻白色行李箱。
泛着黃色的行李箱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表面痕迹斑駁,它的上一任主人沈耀祖似乎從來沒有好好對待它。
收拾行李很快完成。
偌大行李箱裡隻有幾件衣服,是他進陸家之前穿的,其中一大半也是沈耀祖淘汰不要的舊衣服。
沈伶舟望着寥寥幾件衣服,再回頭看向衣櫃裡那些華麗昂貴的衣服,都是超出他财力範圍之外的,從一開始也不屬于他的東西。
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看似擺得滿滿的房間,但好像也并沒有積攢起很多東西。
沈伶舟把陸懷瑾買給他的奢侈品全部擦過一遍,順序碼放在衣櫃裡,關了櫃門。
他撕了一頁紙,筆尖劃過紙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最後将陸懷瑾送他的戒指摘下,壓在字條上,起身,拖起行李箱,關上門離開。
紙上隻有一行稚嫩的像是小學生的字體:
【祝你訂婚快樂】
站在秋日微涼的太陽底下,沈伶舟仰着頭,望着這座恢弘宛如宮殿的别墅。
和他第一天來時一樣的姿勢。
不管看多少次,這棟别墅都是一樣氣派華麗。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位于老城區裡陳舊的老破小居民樓。
沈伶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便回了家。
當老舊的鑰匙卡在鎖眼裡,推不進去也拔不出來時,他才意識到家裡的門鎖也被爸爸換了。
而耀祖現在已經結束暑假回了遠在五省之外的學校,他隻能發消息給爸爸,問:
【爸爸,我可以在家裡借住一段時間麼。】
不知等了多久,沈伶舟坐在門口昏昏欲睡之際,收到了爸爸的回複:
【滾一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