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弦佩記得他,在帳裡時,這人就一直盯着她。從她進帳到她離帳,他一直保持着一手叉在腰上一手自然垂下握着手裡馬刀的姿勢,在一衆人中最具壓迫感。
邁吉達勒斜挎着衣袍,叉開腿,他指着自己右臂上的疤痕用蹩腳的周語對她說:“薛将軍是一位骁勇的将軍。”他将手臂搭在膝蓋上,在篝火中注視着長孫弦佩:“往後兩國不再打仗,若是可以,我希望以後有機會能與大周的這位将軍切磋一下,還請使臣回去後幫我向薛将軍帶去這句話。”
“好。”長孫弦佩笑着點點頭。
“今天的天氣很好。”邁吉達勒擡頭仰望天空,夜幕沉沉下,滿天的繁星點綴着。
高高的原野托舉着柔古,在這種鐘靈毓秀中孕育出的子民,隻要伸手就能觸碰到天空。就好像天神也格外偏愛這片土地。
“草原的天大多是晴朗的,但也會有風沙走石狂風驟雨的時候。天好的時候人們走出來,天壞的時候人們躲起來,是自然教會了柔古的兒女們何為親近何為敬畏,教會了柔古與天地共生。”
繁星映在他的眼裡,月光照在他粗犷的面容上,邁吉達勒遙望着無邊的夜空與無邊的草原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相接,問身邊這位遠道而來的中原人:“大周是什麼樣的?也像柔古一樣有這樣高的天,這樣廣闊的草原嗎?”
篝火升起的熱氣讓視線裡草原與天空的交界處的輪廓變得模糊搖晃,長孫弦佩握着手裡的匕首。
“大周很少有像柔古這樣大片大片的草地,但那裡有高山,有河流,有雕梁畫棟,有瓊樓玉宇,也有不經雕琢的參差險阻。”她的大拇指按在刀背上輕輕滑過,火烤過的匕首又涼又燙,“我很愛那裡。那裡有我的家人,那裡是我的故鄉。”
“我們都是天地的孩子。”邁吉達勒的左手摸過右臂上的疤痕,生着厚繭的手掌下能感到輕微而粗糙的凸起和凹陷。
“所幸,天地的孩子不必再兵戈相向。”
邁吉達勒看着她,“大周有一個好使臣。”
“□□!”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急呼,長孫弦佩剛轉頭看去,臉側忽而襲來一陣疾風,再一定睛去看,一隻鷹叼起火上烤着的肉,連帶着串肉的架子一起撲倒。
“□□,到這來。”
邁吉達勒朝那隻鷹伸出臂膀,那隻鷹撲棱着翅膀落到他的臂鞲上,他從鷹嘴裡取下那塊烤熟的肉,“這不是給你吃的。”接着他從旁邊捏了一條生肉遞到□□鷹喙邊,“這才是給你吃的。”
□□叼起那條肉,蹭了蹭邁吉達勒的手掌,在頓珠的呼聲中從邁吉達勒的臂鞲飛到頓珠的臂鞲上,肉條在□□飛行中被它三兩下吞入腹中。
頓珠穩穩地托住□□,摸着□□的腦袋給它順毛,對長孫弦佩滿含歉意道:“抱歉,它今天有點兒興奮。”
長孫弦佩搖搖頭,并不在意。
頓珠一隻手扶起被□□打翻的烤架,從旁邊拿了些串好了的肉放在架子上,再次對長孫弦佩歉意的點點頭,才托着□□離開了。
邁吉達勒從頓珠走過來時就一直看着頓珠,眼看頓珠離開,邁吉達勒沖長孫弦佩行了一個柔古的告别禮,手裡還拿着那塊被□□叼過的肉去找頓珠了。
長孫弦佩看兩人漸漸在遠處并肩。
頓珠臂上的□□長鳴一聲,沖着天空飛去了。
“柔古的兒女們生來就是把鷹的好手,而頓珠是這片草原上最好的鷹把式。”
玉央仡宿聲音裡含着對柔古女兒們的驕傲,她盤腿坐回長孫弦佩身邊。
悠揚的馬頭琴聲不知何時又響起,耳邊是要将天都捅破的歡聲笑語。
篝火裡不再有人添柴,火苗漸小。長孫弦佩與玉央仡宿坐在篝火前,直至天邊的黑淡了些,再接着一道斧光劈開天地間的混沌,一縷煙從灰燼中冒出後篝火啪的熄滅。
不遠處,邁吉達勒身上披着盔甲,縱身一躍翻上馬背,身後跟着浩浩蕩蕩的兩方陣列。馬蹄紛踏飛馳,向着長孫弦佩來時的方向而去。
玉央仡宿站起來朝長孫弦佩伸出手:“要看看草原上的風景嗎?”
長孫弦佩看到晨曦在她身後閃爍,初升太陽的輪廓包裹她。
玉央仡宿的手勁很大,很輕松地就把長孫弦佩拉起來,長孫弦佩跟她一人騎一匹馬,逆着風向浮光跳躍的地方策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