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今天能平安無事。

柳樂站在鄭雨身後兩米，暗自祈禱。

出于對這個戰俘身份的厭惡，和之前事故留下的懷疑，柳樂實在無法把鄭雨看成一個真正的、需要引導的小傻子，更不想去“教導”他怎麼做疏導。

教了，柳樂總覺得鄭雨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在嘲諷他——你一個B級向導，教A級向導做事？

這個念頭在心裡翻滾，柳樂跳過教習這一步，把自己擺在監視者的位置上：嚴上将不在，他倒要看看這個戰俘到底會不會疏導。

果不其然，他看見鄭雨熟練地從窗口探出精神觸手，搭在玻璃對面緊張忐忑、渾身冒黑霧的哨兵手上。

淡藍色精神力通過精神觸手傳進哨兵的精神域，撫過之處污染黑霧如潑了熱湯的雪，消解成摻雜黑色的污水，露出底下千瘡百孔的土地。

他這不是會嗎！柳樂不自覺擰起眉毛。

之前的那個疑問又冒出來：這個向導俘虜，真的被毒傻了嗎？如果沒有，那他是怎麼騙過嚴上将的？

柳樂不清楚白塔使者前來那天，發生過什麼事，更不知曉鄭雨在嚴冬霖面前演過不願碰其它哨兵的模樣。

不管柳樂是不是嚴冬霖派來監視他的，我此刻願意給其他哨兵做疏導，算是長教訓了嘛，這符合邏輯。

鄭雨托腮盯着玻璃對面。

接收過疏導的年輕哨兵像喝暈了酒，面色通紅，兩眼發直，還維持着趴在桌上的姿勢，如同在課堂上神遊天外的學生，一副蠢蠢的呆滞表情。

好熟悉啊，鄭雨暗暗感歎，這才是他從前在聯盟白塔的日常。

由于鄭雨的治愈異能屬性，他的精神力對哨兵安撫作用更強，在聯盟時，他疏導過的哨兵都會露出這副傻樣，鄭雨都看習慣了。

他也好奇自己的疏導是什麼感覺，以前身邊的哨兵護衛答道：

“特别舒服，感覺是在腦袋很痛很熱的時候浸了涼爽的冰水，一下就昏昏欲睡了。”

“哨兵，你可以離開了。”柳樂用對講機冷聲提醒，那個哨兵聽見聲音，如夢初醒，頓時紅得像個煮熟的蝦米，飛快跑出去了。

“他怎麼這副反應？”柳樂一臉莫名，回頭上下打量鄭雨，“你……”你耍什麼花招？

鄭雨無辜地攤手。

柳樂用精神力感知房間内部，卻沒發現異常，“真是奇怪了。”

按理來說，已經結合的向導，給其它哨兵做疏導不會觸發結合熱。

哨兵與向導之間的結合熱很不講道理，如果匹配度高于百分之八十，雙方還都未結合，隻是精神力接觸都會帶來臉紅心跳的反應，不受控制想和對方貼貼。

隻不過，這對鄭雨來說已不是美好的東西了。

除非嚴冬霖死，或是有人跟他的匹配度能超過嚴冬霖，鄭雨沒有任何更換伴侶哨兵的希望。

高匹配度難遇，年輕人誰沒有幻想過真命天子或天女？現實是百分之六十都難碰到，向導如此稀少，大多都會優先配給高層，底層哨兵一根汗毛都摸不着。

不會是個沒見過向導的毛頭小子吧，真是麻煩。柳樂癟了癟嘴，嗤了一聲，“下一個！”

醫院大廳裡擠滿了人，都仰頭盯着屏幕上的名單，每日開放精神疏導名額的向導，等級會顯示在上面，有A級向導上名單的日子，總會聚集很多人。

“幹什麼的！沒叫到你不能上來！”

門外一陣噼裡哐啷，腳步聲、喊聲和重物倒地的聲響，像一陣旋風刮過來，喧鬧聲透過特制的玻璃門傳入鄭雨耳中。

柳樂指揮護衛出去維持秩序了，□□和激光槍的聲音亂響，震着聽者胸膛，但似乎沒起多大效果。

門被砰一聲撞出了凸起，門闆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嘣聲，鄭雨分出兩支精神觸手，安撫自己正在疏導的哨兵，擡眼去看對面。

他的治療室由一面特制的鋼化玻璃隔開，他在這半邊，哨兵在另外半邊，此時哨兵那邊的門顯然快撐不住，嘎擦一聲裂成幾瓣。

一顆炸毛的、亞麻色的頭鑽進來，是個強壯的年輕哨兵，臉上還挂了彩，壓塌了破損的大門摔進來，面朝下砸在地上。

嗅到威脅，本在鄭雨精神觸手下享受摸摸的哨兵精神體立刻站起來，朝門口發出威脅的低吼。

那年輕哨兵擡起腦袋，再次挂彩的臉上，那對亮得驚人的眼睛唰一下定在鄭雨身上，他無視美洲獅精神體的低吼，手腳并用就要爬過來。不知是不是錯覺，鄭雨在這沒眼看的滑稽姿勢裡，仿佛見他身上閃爍着噼啪電光。

原本的哨兵察覺到威脅靠近，主動一扭頭從鄭雨的精神安撫下醒來，彈射起身，擺出威懾姿态。

兩個A級哨兵，不等鄭雨反應，就沖上去扭打在一起。

鄭雨：……

怎麼回事？

房間裡的監控檢測到異常，警報器也響了起來，柳樂急忙撥通對講機大聲求援，加上倆身強體壯哨兵互毆的聲音，動靜震天響，吵得不行。

同樣是哨兵在面前大打出手的場面，鄭雨卻神奇地沒再害怕了。

……還覺得有些滑稽和搞笑。

過去聯盟哨兵在鄭雨面前打架，他總是手心冒汗、心髒怦怦跳——聽說曾有哨兵暴起打破防護玻璃，強行與向導結合，鄭雨是沒有攻擊異能的治愈系，他總想到萬一哨兵沖進來、精神力控制不住，反而引燃結合熱……他不願設想那樣的結局。

現在，這下意識的恐懼已不複存在。

他已經結合了，再被其他哨兵點燃結合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說了，親曆過那曾經恐懼、卻未曾設想過真會發生的痛苦，他不是也熬過來了嗎。

他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跟慌亂着急的柳樂不同，鄭雨許久沒見過這麼熱鬧的戲碼，恨不得給他們鼓掌……哦不，甚至很想摸點什麼零食，最好是聯盟西區産的瓜子，邊磕邊看。

鄭雨真的扭頭打量了一下周圍，沒發現吃的，失望地往柳樂白大褂的兜裡瞥，急得鼻子冒汗的柳樂壓根沒發現他的小動作。

閃亮電光轟然爆開，巨大的電流脈沖将美洲獅撞飛了出去，狠狠嵌進了牆壁！

柳樂駭地捂住了嘴，踉跄倒退。

美洲獅精神體在地上狼狽地滾了兩圈，皮毛上大片焦黑，它仗着體型大，硬是挪回玻璃邊，警惕地護住玻璃後的鄭雨。

沒有美洲獅哨兵高大寬闊的體型擋着，鄭雨才看清年輕哨兵的臉。

亞麻頭發的哨兵見對手擋在鄭雨面前，透過玻璃死死盯着鄭雨，好像還很委屈，仿佛剛才電焦美洲獅的不是他一樣——他肩膀上貼着一隻小電鳐魚精神體。

“公然闖治療室，你想幹什麼？！”柳樂攥緊顫抖的拳頭，大聲向對面喊：“襲擊向導，是足以上軍事法庭的死罪！”

年輕哨兵像沒聽到柳樂說話，隻盯着鄭雨。

瞧瞧他發現了什麼，一個美味的、珍貴的向導，像剛從蚌肉裡取出的珍珠，被邪惡商人鎖在最暗的匣子裡收藏；或是從王宮裡掠出的公主，被惡龍關在最高的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