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瑟瑟 ,行人匆匆。
宋家宅子内,丫鬟、小厮一大早便起來忙碌開。
街上百姓路過,抻着脖子豔羨地瞧了眼偌大的庭院,複又縮緊肩膀,消失在呼嘯而過的寒風中。
“爹、娘,女兒不嫁!那劉家鄉野村戶,連身好衣裳都置辦不起,便是聘禮也才将将湊了十兩銀子出來,若是傳出去叫人知道女兒夫家是這般模樣,女兒的幸福是小,爹娘的臉面該往哪兒擱?不知道的還當咱家沒落了,竟将唯一的女兒嫁給鄉下泥腿子!”
主院傳來女子哭啼聲,門前掃雪的小厮聽見,悄悄豎起耳朵。
屋内,宋夫人攜着帕子給女兒揩眼淚,她瞧了眼立在一旁的宋老爺,“這婚事我也不同意,當年我便瞧不上劉家,半點出息沒有,如今十來年過去,竟還是那般窮酸相,我可找人打聽過了,那劉家為了攀上咱家這層關系,聘金都是同人借的,劉家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蕊兒嫁過去難不成要跟着一起吃糠咽菜?”
宋蕊兒見她爹皺着眉頭不言語,用力扯了扯她娘袖子。
宋夫人拍着女兒手背,無聲安撫,轉而又對自家夫君說:“何況蕊兒說得對,若真将女兒嫁去那等寒酸村戶,咱宋家非成為浔陽百姓飯後談資不可,屆時那些等着瞧咱家笑話的同行,隻怕會在背後推波助瀾,進而影響到鋪子生意。”
宋興安眉頭蹙得更緊,“那你說咋辦,劉家可是把婚書都帶來了,白紙黑字的,我便是有心反悔都不成。”
二十年前,宋興安還隻是個小小挑貨郎,途經蓮溪鎮偶遇山匪,被雲溪村劉家老大劉大生救了下來,宋興安為報恩情,便琢磨着兩家結個姻親。
劉家雖貧寒,日子也還算過得去,但多年過去,宋興安生意越鋪越大,劉家再貼上來,心裡頭便有些不舒坦了。
他宋家在浔陽府那也是能叫上名号的,劉家那等門檻憑啥跟自家攀親家?便是城東開糧鋪的陳家,他也頗有些瞧不上眼,可這婚書當年簽過字按過手印,如何能做得了悔?
宋夫人自然也知曉這檔子事,左右思忖一番,開口道:“讓竹哥兒去好了,婚書上沒寫名兒,且竹哥兒也是宋家子女,算不得毀約。”
宋蕊兒聽後眸子一亮,“對,讓竹哥兒去。”
二弟是庶出,讓他去最合适不過。
宋興安沒立即答應,母女倆圍着勸了又勸,這才點頭應允。
“竹哥兒能願意嗎?”
宋夫人面上帶笑:“老爺放心,竹哥兒那頭我去說合。”
半個時辰後,宋家别院。
“這天兒真冷。”
“可不,眼瞅就要過年了,天兒是一日比一日冷,二少爺身子弱,夫人那頭再不撥炭火下來,隻怕是要不好。”
兩個身着輕薄冬衣的年輕丫頭、小哥兒,立在院牆擋風一側,對着主屋低聲細語。
屋内不時傳出幾聲悶咳,二人聽着面上皆是一陣擔憂。
須臾,圓臉丫鬟忍不住開口:“我去主屋那頭燒些熱水,給二少爺送來。”
“你警醒着些,别被那頭的人瞧了去。”
“哎。”
“哎喲!”
不等她出園子,迎面便撞上宋夫人屋裡伺候的大丫鬟金翠。
金翠被撞得一個趔趄,吊起眉梢斥責:“眼睛長着做什麼用的,瞧不見人不如剜了去。”
紅梅連忙矮下身子:“金翠姐姐對不起,方才一時着急,沒瞧見你進園子。”
見她态度尚可,金翠也沒繼續為難,擡手讓後頭跟着的小厮将東西擡進院子。
紅梅見一個個箱子擡進院兒,忍不住問道:“金翠姐姐,這是?”
“夫人憂心二少爺身子,命我帶人送些取暖物什來。”金翠一雙眸子瞥着主屋方向,故意提高嗓門,“鋪子那頭出了點岔子,夫人擔憂的日日不得安睡,這才忘了給竹園這頭撥用度,這不,今兒想起立馬就喚奴婢來給二少爺送炭火了。”
她讓人打開箱子,“都是極好的木炭,便是大小姐那也隻得了百十斤,竹園這邊足足有兩百斤呢!”
紅梅大吃一驚,與青禾對視,二人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往年别說木炭,便是柴火都要克扣下不少,今年怎的忽然給送了這些木炭?
事出反常必有妖,青禾心思細膩,從荷包裡掏出幾文錢塞進金翠手中。
金翠捏着銅闆,态度緩和不少。
宋家在外頭氣派,對下人就沒那麼厚待了,逢年過節給的賞錢少得可憐,青禾塞給她的這五文錢雖少,但也夠買塊糕點解解饞了。
“想知道什麼,問吧。”
青禾道:“我瞧宅子裡昨日來了好些人,金翠姐姐跟在夫人身旁,可知發生了何事?”
“這事兒啊。”金翠瞥了眼主屋,随即将人拉至一旁,壓低聲音道,“來人是蓮溪鎮雲溪村的,咱家老爺當年跟劉家定過婚約,劉家昨個兒便是來下聘迎親的!”
說着偏頭呸了聲,“一群鄉下泥腿子,還想娶咱大小姐,癞蟲合蟆想吃天鵝肉,也配!”
青禾跟着點頭:“大小姐知書達理,不說咱浔陽府,便是到了京都也是不愁嫁的。”他觀金翠神情,見她沒有不耐,繼續套話,“那老爺是想毀約不成?”
“咋可能,劉家都把婚書帶來了。”金翠隔窗望了眼主屋,同他低語,“宅子裡又不止大小姐一位适婚待嫁的,這不還有二少爺呢。”
青禾心下一沉,“老爺夫人想讓二少爺代大小姐出嫁?”
金翠點頭,她斜着眼睛瞧青禾,“這事兒夫人說了不能讓二少爺知道,你同紅梅雖是在竹園做事兒,但卻是夫人的人,可别忘了自己主子是誰。”
說罷領着幾個小厮揚長而去。
“二少爺又在咳了,我這就去将火盆點上。”紅梅拿來竹筐,撿了些木炭進去。
青禾見狀囑咐道:“别忘了二少爺的手爐。眼下日中都快過了,柳嬷嬷還沒回,我去外頭瞧瞧。”
“好。”
從後門出去,稍走幾步便是一條叫賣的街巷,青禾出了院子,還未拐進巷口,便聽見一道熟悉的嗓音傳進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