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啥,宋家高門大戶的,還不準人嬌氣不想走路了。”
農戶人家心思單純,沒往别處想,隻當是城裡小姐耍嬌氣,哪曉得這蓋頭下的不是宋家大小姐,而是那不受寵的庶出子。
宋聽竹渾身綿軟,腦袋也如同一團糨糊,迷迷糊糊被人攙下轎子,聽着耳旁嗡嗡的說話聲,人總算清醒過來幾分,隻是四肢仍舊無力,身側兩個小哥兒力氣又大的很,他不得不随其動作,艱難邁開雙腿前行。
這裡是哪兒……他好似聽見了鑼鼓聲。
微微晃了晃發蒙的腦袋,待那陣飄忽的感覺散去,這才想起自己被人喂了藥,天不亮便被塞進轎子,送出了城。
身子是麻的,不知趕了多久路,才到的這雲溪村。
“小姐,當心腳下。”
耳邊傳來提醒,宋聽竹吃力地擡起腳。
他頭腦尚未完全恢複清明,此刻如同提線木偶,隻曉得跟從指令走,當禮生唱到“夫妻對拜”,他忽然停在原地,沒了動作。
“二少爺莫不是想反悔?”身側小哥兒壓着嗓子威脅,“别忘了柳嬷嬷還在宅子裡,二少爺若是反悔,夫人定不會放過柳嬷嬷。”
說罷稍微使了些力氣,手下的身子便跟着一起轉了過來。
“禮成,送入洞房——”
“大生家的,恭喜恭喜啊,得了這麼一個好兒媳,日後隻管享清福就是。”
“虎子還不快掀蓋頭,讓俺們也瞧瞧府城小姐長啥樣。”
“是啊是啊,俺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府城人哩,隻見過鎮上的小姐少爺,長得跟白面饅頭似的,好看着嘞。”
“什麼白面饅頭,那叫膚白面嫩!”
大夥兒又是一陣嘻嘻哈哈。
宋聽竹隻覺得無比吵鬧,他微皺着眉頭,在兩個小哥兒的攙扶下往新房走,擡腳剛要邁過門檻,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将他頭上的蓋頭吹了去。
“呀!”
兩個小哥兒驚呼一聲,尚未來得及撿起蓋頭,便聽圍觀賓客吃驚道:“怎的是個小哥兒?!”
“方才就覺得不對勁,還當宋家夥食好,将個姑娘喂成了小哥兒體型。”
“大生家的,這到底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姑娘咋變成小哥兒了?瞧這模樣病的還不輕,别不是那宋家想悔婚,随便塞了個人進花轎!”
劉家人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劉家大兒子劉猛是個急性子,見來的不是那日見過的宋蕊兒,甩着膀子吼道:“好你個蔣婆子,定是你把人給調包了!”
見事情已成,蔣媒婆不再客套,言語間滿是嘲諷與嫌棄。
“這是哪裡話,都是宋家子女,何來調包一說?”
阮秀蓮恍惚想起當初托人打聽宋家時,那人确實說宋家有三個孩子,因着二子是庶出,又常年卧病在床,鮮少有人提起。
可兩家定下的是老大宋蕊兒,并不是宋家老二。
蔣媒婆不欲多說,事情辦妥便想走人。
阮秀蓮大喝一聲:“給我把人攔住!”
劉猛同幾個來吃酒的魁梧漢子,立即上前将人攔下。
蔣媒婆吊起眉眼,“大妹子這是何意?”
阮秀蓮怒氣沖沖:“當時定下的分明是老大宋蕊兒,如今送個病哥兒進門是幾個意思?今兒要不給個說法,休想走!”
蔣媒婆一點不慌:“妹子莫不是糊塗了,宋家大小姐早同府上崔家定了親,同你們有婚約的是二少爺,雖是庶出,老爺夫人一樣的疼愛,隻是自小身子骨不大好,為人陰沉冷漠了些。”
村民聞言,小聲議論開。
“原來是宋家二少爺,都是宋家子女,娶誰進門都一樣。”
“一樣啥,沒聽她說這位二少爺是庶出,身子骨還不好,我瞧着何止不好,臉色這麼差,連咳帶喘的,怕是要不幾日喜事兒就得變白事兒!”
“呸呸呸!你家才喜事兒變白事兒!”劉家老太太劉翠娥叉着腰嚷開,“宋家欺人太甚,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老大、老二,叫上幾個壯碩漢子,咱上府城退親去!”
“走,退親去!”
“順道找宋家讨個說法,親事是他宋興安親口承諾下的,反悔就算了,推個病秧子出來糊弄人,是覺得咱劉家沒人好欺負還是咋的?!”
劉家吵嚷着要退親,來吃酒的村民看瞧熱鬧不嫌事兒大,在一旁跟着起哄。
宋聽竹體力不支,倚靠着門框,腦袋嗡嗡作響,他面無血色,緊抿着唇瓣隻希望這場鬧劇能盡快收場。
“他是俺媳婦兒。”
混亂中,一道低沉、略顯粗犷的男聲響起。
大夥兒聞言,頓時鴉雀無聲。
劉家人最先反應過來,劉老太太捶打着孫子劉虎的肩背,罵罵咧咧:“糊塗!什麼媳婦兒,一個要死的病秧子罷了,你媳婦兒是宋家大小姐宋蕊兒,宋家不厚道,叫個病秧子哥兒替長姐代嫁,真是臉面都不要了!虎子放心,奶就算拼上這把老骨頭,也定要去府城宋家好好理論一番!”
劉虎二叔劉二生,也是一臉怒容:“你奶說得對,宋興安這事兒辦得忒不地道,當年要不是大哥從匪徒手裡救下他,哪有今日的好風光,如今錢袋子鼓起來,想過河拆橋了,這世上哪有這種好事兒!想悔婚也成,家裡損失這麼大,不賠個一百兩咱就把替嫁這事兒宣揚出去,叫他在府城沒臉做人!”
劉老爺子沒啥主見,聽見能找宋家賠償那麼多銀子,想也不想,跟着應和:“沒錯,就按老二說的法子辦!”
劉老太太指使兒媳:“老二媳婦兒,還不趕緊将那病秧子給我綁了!”
“哎!”崔玉蘭得了命令,扭身進竈房翻了指頭粗的麻繩出來。
阮秀蓮瞧了眼,沒出言阻攔。
公婆是個貪财的,雖是為了銀子說出這番話,但話糙理不糙,親事不要也罷,這口惡氣非出不可!
宋聽竹掩唇輕咳,心中隻覺得自己要解脫了,他這身子怕是不等回到宋家,便已經一命嗚呼。
如此也好,省得再受病痛折磨。
今日天氣大好,宋聽竹微微揚起下巴,眺望遠處餘晖。
隻是還沒瞧上幾眼那絢爛的美景,就被一道高大的身影遮擋了去。
“俺看誰敢!”
劉虎生得人高馬大,立在門前将宋聽竹整個人都籠罩了去。
他虎着臉,一雙黑眸死死盯着二嬸崔玉蘭。
崔玉蘭被吓唬住,随即想起自個兒這個侄子,平日裡就是個嘴笨的憨貨,又壯起膽子來。
“個憨貨還護上了,這病秧子可不是你媳婦兒。”
劉虎充耳不聞,語氣硬邦邦:“拜了堂就是俺媳婦兒,啥宋家大小姐,俺不要,俺就要他。”
宋聽竹心中毫無波瀾,卻在劉虎說這話時,忍不住擡眸将目光落在漢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