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柳雙雙便是這樣。

所以，無論是什麼時候的人，被時代的洪流裹挾，總是麻木無依的，當明白自身能力有限，人逐漸安于現狀，不甘的靈魂，卻也期盼着某個能改變一切的人出現。

這個人自然不會是衛巽，似乎也不像是先前那幾個達官貴胄。柳雙雙看着溪流水光潋滟，腦海裡充斥着各種思緒。

當太陽逐漸升起，并不熱烈的陽光，傾瀉在這片大地上，營地上的帳篷被盡數收了起來，一道身影披着微光，由遠及近，柳雙雙似有所感，擡頭望去。

同樣的，衛巽也遠遠就看到了溪流邊上蹲守的身影，他腳步微頓，還未完全消腫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複雜的神色。

雖然做足了心裡準備，可臨到頭了，衛巽還是有些踟蹰不定，不知為何，他心中始終萦繞着某種危機感。

對于這鄉野出身的柳娘子，衛巽感官是有些複雜的。

一開始，他覺得對方就是蠻橫慣了的潑辣小娘子，就跟村裡那些流氓該溜子似的，還搞不清楚狀況，也就嘴皮子利索，等到亮出刀子，就該老實了。

可對方骨子裡有種狼一般的狠勁，哪怕刀子都橫在她脖子上，也絲毫不懼，偏偏她并非信口雌黃，還頗有急智，結果似乎都證明，她确實眼光獨到，直覺敏銳。

若非如此，下雨那晚，他也不會在焦灼思索無果之時，想到了找她商量。事實證明，這選擇是對的。

可正因她總是對的，衛巽心中越發忌憚，他出身算不上好，同樣是泥腿子出身，但年紀輕輕，就被委以重任，也算是年少有為了，可跟這柳娘子相比，他仿佛就成了沒腦子的蠢貨。

尤其從士卒嘴裡，得知了剿匪的整個過程，衛巽就更加無法保持先前的平常心了。

僅僅是看地圖，就知道了埋伏的地點，僅僅從俘虜嘴中得知童老大的過往，就能将人心算計得恰到好處，讓對方自投羅網。

以最少的兵力，穩打穩紮，就這樣打赢了一場反擊戰。

冒險中又透着謹慎。

像這般的人，若是給了她機會……

傷勢未愈的小将睜着通紅的眼睛，垂眼看來，眼神幽幽。柳雙雙這才發現，對方臉色憔悴，唇色發青，眼下同樣青黑一片，仿佛也是通宵了一夜。

柳雙雙挑眉。

難道，對方也發現野獸的隐患了？

四目相對，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

但大敵當前，柳雙雙暫且摒棄了個人的情緒，客觀地講述起昨晚的經曆，“我們需要盡快離開這裡，白天人多，熊瞎子或許不會輕舉妄動，夜裡就難說了。”

不管那黑熊是誤闖、好奇，還是試探，人在荒野，總該多點謹慎。但好在，大型野獸都有領地意識，不會紮堆出現，以隊伍如今的武器儲備，能應付過來。

需要警惕的是非戰鬥損傷，以及夜裡，野獸版的遊擊打法。

“我的建議是，白天盡快趕到驿站，有房屋遮擋，人多勢衆，野獸不敢輕舉妄動。”

“熊瞎子一般不會輕易離開領地，超過一定範圍，它就不會追來。”

若是要維持原來的進度，還需要在外紮營一夜，那也要做好防護。

“清理出緩沖帶，挖溝設置陷阱。防賊不如殺賊，最好是将危險扼殺于未然。”熬了一夜的村婦臉色不佳，說出的話卻依然條理清晰，眼神冷淡，幾近是漠然了。

衛巽越是聽下去，越覺得驚愕，但并非是為了柳雙雙的建議，而是……

她竟然盯了熊瞎子一晚上？！

衛巽從隻字片語中，猜測出了昨天發生的事情，心裡率先冒出來的，卻不是後怕感激，驚愕過後，便就是更深的忌憚。

如果昨晚，對方連夜告知他熊瞎子的事……他或許也隻能加派些人手巡視，諸事不順，他少不得會遷怒撞見了此事的人。但她竟然預判了他的反應，就做出了獨自盯梢冒險的決定。

……這人，太有主見了。

衛巽擡眼，便就對上了平靜的目光，清淩淩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他暗藏的想法。

他有些後悔。

或許，讓她參與到指揮之中，是他做過的最失敗的決策也說不定。

一個能與士卒同甘共苦，又能帶領他們打勝仗的人。

衛巽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女人一眼。

若非她是個女人……

她隻是個女人。

柳雙雙看着男人神色變化，本以為對方還要說出點什麼，以示主帥身份的話語，卻見對方看了她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男人微微垂頭，沉聲道。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