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無事發生。
早晨,天蒙蒙亮,鄉親們便就開始埋鍋造飯。依然濕潤的枯枝燃燒起來,還帶着點濃煙,但至少沒有昨天那樣黑而刺鼻了。
炊煙袅袅。
人們有條不絮地忙活着。
柳雙雙蹲在岸邊,捧起水,喝了一口,又洗了把臉。水珠順着臉頰滴落,流水潺潺,泛起陣陣漣漪。
借着微弱的晨光,她低垂着頭,看着水中有些陌生的倒影。
尚且算是清秀的臉,如今臉色發白,眼下青黑,眼珠子因着睡眠不足,冒着血絲,她雙眼微垂,眼皮便也困倦地耷拉下來,遮住了上半邊的眼球,有股活人微死的厭世感。
柳雙雙摸了把冰涼的臉,水中倒影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她扯了扯嘴角,像被吸走了精氣的水鬼。
昨夜,按照衛巽的安排,隊伍紮營在溪邊,背靠溪流,面向山巒,結梅花陣。
梅花陣形如梅花。中間“花蕊”的地方,安置傷員和車馬,周遭四個“花瓣”,則是鄉親們和士卒混住,各自又結成圓陣,外圍半圈,是士卒,内裡則是鄉親們的帳篷。
俯視而看,就像四個圈,包圍了中間的一個圈。
這般四平八穩的陣型,優點是防禦強。
無論敵人從哪個方向偷襲進攻,都将面臨兩個圓陣營兵的包圍,此陣外松内緊,越是靠近裡面,遇到的營兵越多,因此,想要直沖中帳是很難的。
而在結營時,主帥的中帳,又會根據實際情況,稍作調整,即便真有勇猛之士,沖進了靠近中間的圓陣,除非運氣好碰上了,否則,還沒找出主帥在哪,就會被四面八方趕來的營兵圍困。
所以,想要執行斬首行動,同樣難度不小。
若是主帥反應及時,迅速變陣,收緊入口,堵上隘口,完全能将偷襲的敵人攔截合圍,來個甕中捉鼈。
但是,因着每個營帳隔了一段距離,相對獨立,彼此溝通不便。若是突然遭遇偷襲,士卒心态不佳,驚慌亂跑,也可能會引起炸營。因此,這就很考驗軍隊的紀律性,以及主帥的調度能力。
這也是柳雙雙昨晚沒有貿然示警的緣故。
先前,隊伍運糧時,都是常規的一字長蛇陣。面對狹窄的地形,此陣方便大軍行進,兩側及前後,配有騎兵偵查示警,這是軍中常見的行軍方式。
紮營時,則是一字長蛇陣與圓陣結合,大體呈“弓”字形。所謂圓陣,并非要完全結成圓形,實則,其定義是環形的防禦陣型,用以抵禦多方的攻擊。
這個圓是相對于方陣而言,戰場常用這兩種陣法,萬變不離其宗。像長蛇陣,也能視作是線性的方陣。
既然是方陣,就少不了方陣的缺點——側翼薄弱,調度困難。
而圓陣彌補了長蛇陣兩端防守薄弱的缺點。長蛇陣視野開闊,能有效應對某個方向的來敵,在小範圍戰鬥中,能快速形成局部兵力優勢。像遊蛇般靈活蜿蜒,迂回絞殺敵人。
但作戰寬度太長,縱深太淺,在開闊的地形上,容易被騎兵鑿穿,進而被分割包圍,這時,便是主帥也難免顧此失彼、左支右吾,因而更考驗士卒間的協同作戰能力。
兩者各有優劣。
随着糧隊逐漸深入,一馬平川的平原,和相對平緩的山丘都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人迹罕至的山路,灌木茂盛。
有時甚至需要士卒清理出一條路來。因此也耽擱了些時間。
越是往裡,逐漸可見層巒疊嶂,群山峻嶺。
或許正因地形變化,也有先前土匪劫掠的影響,衛巽便就變換了紮營方式。
紮營方式的變化,使得衆人晨起洗漱的方式,也發生了些許變化,先前是長蛇陣,沿着溪流紮營,因而距離都差不多,衆人起了,便就一起洗把臉,喝口水。
找人也方便。
現在是梅花陣,就需要按照距離遠近,分批去溪流邊汲水。
和春華姐以及鄉親們打了聲招呼,柳雙雙便就候在了溪邊。
因而,每每路過的士卒,都免不了看了柳雙雙一眼,無它,因為她在這裡等得太久了。消瘦的女人抱臂而立,站姿挺拔,滿臉嚴肅地站在一旁,這讓一衆士卒們有種被長官盯着的錯覺。
這感覺就挺奇怪,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和他們一樣,都是平頭百姓,可那昂揚的精神,銳利的目光,就不像是地裡刨食的農戶,聽聞那柳娘子頗有奇遇,說不得也是有大造化呢?
胡思亂想間,那雙幽深的眼睛,又凝視着他們的方向,透亮的目光,仿佛能看清他們内心的所有想法。
看到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有些人冷不丁的,就想到了昨天林子裡的沖突,冷靜下來的士卒們,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出言指責過柳雙雙的人們,都眼神閃躲,滿臉尴尬,匆匆喝了幾口水,灌滿水囊,就趕緊跑回營地去了。
運糧隊和護糧隊,實則沒有明确的從屬之分,因此,柳雙雙遲遲沒有歸隊,算不上妨礙軍務,軍法也管不到她的頭上,就是多少有些突兀。
畢竟,尋常老百姓,都怕當兵的,一般紮堆行動,鮮少落單,這是經過慘痛教訓,流傳下來的智慧。
現在百姓們的觀念都很樸素,誰拳頭大,就暫時聽誰的,因此,也時有發生,亂兵裹挾民衆的事情。
相較而言,衛巽領的這支隊伍,雖然戰鬥力有待提高,但初出茅廬的新兵,紀律性尚可。
可有時候,戰鬥力和紀律性,往往是成負相關的,品嘗過殺戮的滋味,習慣了戰場厮殺,精神阈值會越來越高,人也就變得麻木不仁了。
就像現代社會中,社畜飽受各種精神高壓,和過量的信息轟炸,身體像個積滿了負面情緒的炸.藥桶,漫無目的地拿手機到處刷來刷去,不過是本能地尋找着洩壓的閥門,試圖找到世俗之外的靈魂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