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紛紛飄落,覆蓋這座孤城,年三十明日便是歲朝,前些日敵國退兵打了勝仗,将士們仍舊守衛嚴實以防城池失守。
許多将士家裡送了年貨,軍營中添上幾分歲色。
端木嚴端坐在書案旁咂摸兵書,研究新的排兵布陣的法子。
營帳裡冷清至極,沉重的呼吸聲與翻閱紙張擦聲越發清晰,營帳外喧鬧,如同市集一般。
這時,營帳中發出輕微的腳步聲,在這寂靜中尤為突出。
端木嚴眼都沒擡靜靜看着兵書。
那人走到端木嚴的身後,邊哈氣邊搓着手:“将軍,今兒大寒這麼冷的天兒營帳裡為何不用暖爐?”
“陳副将為何有空來我這?”端木嚴放下手中兵書轉過身與陳謹刑對上視線。
雖是調笑但他眸中森寒、英銳,如同這個雪天裡的竹柏。
陳謹刑“切,”了聲坐到書案另一側,“将軍年三十了,你讓大夥熱鬧熱鬧,你又孤身一人在營帳裡,瞧你這冷清的。”
端木嚴墨色的眉毛微微上挑:“陳副将,何事?”
陳謹刑搓搓手,支支吾吾的有些後怕:“假若我說将軍夫人帶着陵野來了……”
“胡鬧!”端木嚴握拳重重拍了下書案,站起身,準備往營帳外走,“大雪天她帶着陵野一個孩子過來,娘倆染上風寒怎麼辦?”
話音剛落,一個小身軀便溜進營帳裡,小孩身裹一層雪白狐球,如疾風般飛馳到将軍懷中。
将軍錯愕的一個踉跄,忙把小孩抱穩。
孩童把臉埋進端木嚴胸膛中,甜甜叫了聲“爹爹。”
端木嚴頓時沒了脾氣,慈愛地摟住小孩,把他抱起,親親孩童胖乎乎的小臉,問他:“想爹爹了嗎?”
抱住奶娃娃的端木嚴周身的威嚴散去,隻剩下父親的慈愛。
“爹爹,阿淩好想你,”端木陵野擡起了埋在将軍胸膛的小臉,聲音似是剛足月的小奶貓,軟軟糯糯的。
将軍看着懷裡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可憐巴巴盯着自己,不免心生歡喜,在小團子臉上又親了一口。
陳副将依靠在營帳前與傅婉容聊下幾句,便到邊城換防去了。
小團子粘着端木嚴求他講故事 ,端木嚴笑着抱他坐到桌前,講這幾年以來,在戰場上的趣事。
端木嚴到邊城駐守五年,不僅僅是敵國來犯,在這期間期間更是有苗疆的人協助敵國妄圖推翻大梁。
苗疆實力不容小觑,苗人擅蠱,中古之人會被做成活偶,成為苗人奴隸,這也是依舊要守在這邊城的重要原因。
傅婉容抿唇一笑朝他們父子倆走去:“阿淩,怎麼剛見你爹就纏着他着講故事的。”雖是指責語氣卻是溫婉,她笑着撫摸端木陵野的小腦袋。
端木嚴笑說:“婉容,這不許久未見,阿淩想我嘛。”
傅婉容無奈的看着父子二人搖搖頭歎了口氣,坐在他們身側。
故事講了許久,久到端木陵野已經酣然入夢。
端木嚴取了盆炭火,傅婉容抱着端木陵野坐在小榻上,待到炭火燒得營帳裡暖烘烘的。
傅婉容便把端木陵野放到小榻上,蓋上狐球毯。
小塌不算寬,一個成年人睡剛好,小孩睡都占了大半位置,兩個大人正好叙叙舊。
兩人穿過門廊,避開旁人,外面還在飄雪,院子裡張燈結彩,雪也在這裡聚下薄薄一層。
外面終是比營帳裡冷的,傅婉容先前還沒察覺,到外面後她悄悄攏了攏衣襟。
端木嚴發覺她的不适立馬褪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傅婉容身上。
“夫人,别着了涼。”端木嚴眼中含笑桃花眼微微上挑,沒有了一絲威嚴冷峻,更多的是……柔情。
傅婉容伸手擋了一下:“别了,這雪天,我還真不信你是塊石頭,一點也不怕冷的。”
端木嚴笑出了聲,沒臉沒皮道:“夫人,你夫君是個雪人兒。”
傅婉容輕笑:“沒大沒小,怎麼進了軍營還是這麼孩子氣?”
“夫人哪有?我很有君子風範的好不?”
端木嚴十七歲,娶到了十六歲的商賈傅林之女傅婉容。
傅婉容雖不是名門望族出身,但也算得個才女,琴棋書畫,女工,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容貌豔麗,素有“月下驚鴻影,疑是畫中仙”之稱。
端木嚴十四歲那年在燈會上結識了這位小姐,一見傾心,念念不忘。
可那時的端木嚴,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富家纨绔,深知與她不能相配,于是發奮讀書習武,在十五歲時,當上少年将軍,再後來抱得美人歸。
他們是名滿京城的佳話,是人人稱頌的一對。
十七八歲意氣風發,風神俊朗的神武小将軍,被調遣到這座孤城駐守五年之久。
現今也不過才二十三,他領兵布陣,身上處處都是刀傷,好了的,沒好的,新傷疊舊傷。
傅婉容握住端木嚴的手,在他手心指根處細細摩挲着,他手上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手粗糙溫熱又讓傅婉蓉有安全感。
她忽而小聲啜泣起來,突如其來的脆弱讓端木嚴憐惜不已。
“夫人,怎麼了?是不是為夫玩笑開過了?”端木嚴手足無措地慌忙安慰,“都是我不好,惹夫人生氣了。”
傅婉容破涕為笑,端木嚴依舊緊張着:“夫人……你……怎麼了?想吃糖人啦?”
“沒……沒有,”傅婉蓉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抽抽搭搭地說:“我覺得,這些年你太苦,太苦了。”
端木嚴笑出聲:“夫人,我哪苦了?保家衛國,馳騁疆場,是不是很英俊威武?”
她垂下眼睫,睫羽微顫,緊緊牽住他的手。
他還是當年那個會哄她給她買糖人意氣風發,滿腔熱血的少年郎。
但怎麼能不苦呢?隻是他不說罷了,隻是不想讓他聽了難過罷了。
“安幸,”端木嚴像以前一樣喚她的閨名:“過段日子就是阿淩生辰了吧?”
“嗯,上元節的生辰。”
端木嚴眺望營帳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倏地開口:“疆土外苗人已退,安幸過幾日你帶阿淩回京,我随後便帶着捷報回去。”
傅婉容含笑點頭又緊了緊握着的手。
兩道身影在門廊上緩步前行。
下了好幾日的大雪,終于停了,地上原來隻落了薄薄一層的雪厚了好幾成,房子對面的小山燒了起來天邊被火光染成了丹紅色。
端木嚴拉住傅婉蓉的手往營帳裡疾步走去。
苗人來犯。
傅婉容,好不容易釋然一點的表情,又凝重起來:“會沒事的吧?”
端木嚴笑了笑摸摸她的頭:“放心,會沒事的,等我回來,一起給阿淩過生辰。”
他沿着書案打開了暗格,拿出暗格裡的軍情,交給傅婉容,又走出營帳先出一匹馬,讓傅婉蓉帶着阿淩離開。
傅婉容點點頭抱着阿林策馬奔馳。
離了有段距離傅婉容回頭看,他的小将軍目送她的離開。
傅婉容心裡忐忑,會沒事的吧……?
待到看不到傅婉容娘倆他便匆匆換上銀甲,往邊城趕去。
邊城的将士們拼死抵抗苗疆“來訪”。
将軍的到來像是給了将士們主心骨,簇擁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