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鶴輕咳一聲,壓低了嗓音:“偶感風寒,有勞大夫瞧瞧。”
楚瑄搭脈片刻,說道:“并無大礙,冬日裡容易感染風寒,但姑娘體格強健,應是自幼鍛煉所得。若是有輕微的風寒症狀,在下可為姑娘開一副舒緩的藥方。”
言罷,他又拿出一個素雅的香囊遞給她,“這香囊裡裝着安神甯心的藥草。我觀姑娘脈象微浮,想是常日勞累缺眠所緻,記得多注意休息。香囊夜間置于枕邊,可幫助姑娘安眠。”
沈鶴接過香囊,隻見那香囊之上繡着一朵梅花,素雅清新,握在手中便能聞到一股撲鼻的清香。她素來不喜脂粉味道,但這香囊散出的淡淡藥草香卻極為清新宜人,聞着很舒服,絲毫不覺反感。
就在這時,門外匆匆跑進一人,正是景羽。他俯身在楚瑄耳邊低語了幾句,楚瑄臉上顯見地劃過一抹喜色。他看了一眼沈鶴身後空無一人的隊伍,對她道:“姑娘可否稍等片刻?在下先去瞧一瞧另一位情況緊急的病人。”
“自然,您先去忙,莫要耽誤了病人。”沈鶴微微一笑。
楚瑄與景羽一同離去後,沈鶴随即斂容起身,默默跟在後面。
隔壁廂房内,一張木床上斜倚着一位年約半百的老翁,面容枯槁,神色萎靡,背上與雙手布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一陣接一陣的劇烈咳嗽,仿佛要将五髒六腑都咳出體外。
旁側是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老婦人,眉眼間盡是焦慮之色,看樣子是老翁的妻子,她手執一隻搪瓷碗,一邊輕輕拍打着老翁的背脊,一邊憂心忡忡地望着他。
見到楚瑄,老婦人急忙淚眼婆娑迎上前去:“神醫大人您可算來了!我家那口子昏迷足足三日,方才悠悠轉醒,可這一醒,竟咳出一大口鮮血,看着着實駭人!我正按您先前開的方子給他喂藥呢……”
楚瑄溫言安撫:“不必着急,淤血吐出來方顯病情轉機。陳伯這是多年肺疾累積,一朝爆發,将那些滋陰潤肺的藥服下會舒緩許多。”
那叫做陳午的男人慢慢緩過神來,便不住地道謝,“大夫啊,大恩難謝!我這病拖拖拉拉多年,本已不抱什麼希望了,此番更是閻王殿裡走了一遭......您當真是菩薩下凡,竟能起死回生!”
楚瑄連忙将他扶起,袖擺沾染污血也渾不在意,隻輕輕搖頭:“言重了,我非神仙,所用的也都是凡間醫術。其實世間諸多頑疾并非不治,隻要及時求醫依方服藥,大多都能有轉機。如你這般肺疾,治愈之例也不勝枚舉。”
陳午沉重地歎息一聲,眼裡泛着心酸的淚水:“您太客氣了,京城那些有名的醫館,縱有良方,我等貧寒人家又如何承擔得起?您不嫌貧愛富,對我們而言便與活神仙無異!”
聞言,楚瑄眼底流過一絲複雜情緒,他輕輕扶老翁靠坐,又寫下新的方子吩咐随行的景羽前去抓藥。
景羽出門時沈鶴便避身退到一旁。
楚瑄那邊繼續忙碌着,一會兒采摘藥材一會兒熬制藥湯,全然沒有留意沈鶴的存在。
她趁機悄聲穿梭于院落各屋,所見皆是病患,且多為老者或孤寡,他們臉上卻鮮見悲戚,彼此間惬意地說笑聊天。
......
轉眼天色黯淡下來,陳午身體依舊虛弱行動不便,楚瑄便讓他們繼續在院子裡安頓下來。
時至黃昏,坊間炊煙袅袅,陳午的妻子尋到楚瑄面前,主動請纓:“今兒個是臘日,正巧百姓們都帶了不少自家的謝禮來,什麼雞鴨魚肉樣樣俱全。我雖是一介鄉野來的農婦,卻習了一手不錯的廚藝,還曾在京城一品樓的廚房裡做過幫工,不如便讓我為大夥兒備一頓豐盛飯菜吧,也算聊表我夫婦對您的一片感激心意。”
楚瑄自然沒有道理拒絕,院中有諸多尚未離去的百姓,聽聞此言也紛紛留下。
不多時,小院被一股溫暖的氣息籠罩。
院子裡擺着兩張大桌子,桌上火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還有年歲相仿的孩童嬉笑打鬧繞着藥圃瘋跑。
沈鶴獨身倚在門邊,望着這一幕,覺得好像沒有再深究的必要了。不管那個白衣人背後還藏着什麼身份,但他此刻實實在在地幫助了這些百姓,更得他們的喜愛感激。她沒有什麼理由打破這一方小院裡難得的溫馨。
擡頭一輪圓月清冷高懸,她不禁多看了眼吵吵鬧鬧的的小院。正準備離去時,一道清潤的聲音叫住她。
“時候不早了,還未用晚膳吧,不如留在此處與大家一起?”
沈鶴身形一頓,随之低頭,将帽紗垂得更低些。
“不必了,我還有事。”
“今日冬至,姑娘可是要回家與家人團聚?”
她沉默了一下。“我沒有家人。”
空氣停滞了片刻,楚瑄依舊溫和地笑着:“那何不留在這裡?我也沒有家人,但有諸多朋友,和可以一起過節的人。”
沈鶴狐疑地看他一眼,他說他沒有家人,必然還是在僞裝身份。
“多謝神醫好意,但我并不需要。”言罷,她轉身欲走。
“請原諒在下的冒昧——”楚瑄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作為醫生,在下對每位患者都負有責任。你的眼睛今日可好?我送你的那個香囊除安神外還能額外緩解祝薇草的藥性……”
沈鶴眼神瞬變,聲音冷冽如冰。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