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沈鶴目光防備地看着他。
楚瑄微微一笑,眸光潋滟若有水光。
“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
他緩緩言道:“平日裡踏足我這簡陋醫廬的大多是生計艱難的窮苦百姓。你曾諷我聲名遠播被捧為神明,但其實家境稍微殷實些的病人都更傾向于信賴京城那些名門醫館,對我這來曆不明、醫術不詳的民間醫者多有避忌。
“所以如你這般年紀輕輕,衣着言行又不像貧困勞工的人蓦然現身于此,自是格外引人注目。”
“那你為何斷定是我?”沈鶴問道。
楚瑄以指尖輕點她的左手腕,薄唇微抿,“你腕間有獨特的草藥芬芳,我識得。”
沈鶴皺眉,擡起手使勁嗅了嗅,才聞到一縷淡雅清香隐隐纏繞。
她猛然想起昨夜臨分别之際,他突兀地抓住她的手腕,還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你又給我下藥了!?”
“又”字一出,楚瑄斂眉,臉上挂着抱歉的笑意。
“我并無加害之心,這藥對身體沒有任何危害,反而能緩解你中的祝薇草毒性。不過,瞞着你在你身上做記号,這般做法确有不妥——你身份神秘莫測,冥冥之中我總有預感我們還會見面,你瞧,今日重逢便是佐證。”
他一臉無辜誠摯之态,令沈鶴蓄勢待發的淩厲攻勢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無力可使。
沈鶴别過頭去,默默道:“我今日本沒想過來,路經巷口見有幾人行蹤鬼祟,不免心生疑慮,擔心你們在搞什麼陰謀。”
他笑答:“既已親眼所見,可放心了?”
沈鶴靜立無言,片刻後又忍不住,脫口而問:“你究竟是何人?何故屈尊于這這市井寒舍當個普通大夫,莫非是哪家富貴公子一時興起體驗民間疾苦?”
“行醫救人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隻是遵從心意,行己所願罷了。”
“至于我的身份,無論出身貴賤都不會影響我所行之事。恰似這院中百姓,他們對我的過往一無所知,卻仍願信賴于我。”
“你我二人此刻面對而立,彼此都不知曉對方的身份,但我們之間依舊相處融洽,并且我很想留你共進晚餐。”
他言辭灑脫,宛如清風拂面,而沈鶴心中卻暗自哂笑。
那些百姓信賴他無非是因為無力負擔更高昂的醫資,他們二人之間表面的平和也不過是相互忌憚,各自心懷鬼胎罷了。
高高在上的貴族永遠不可能和身處底層的百姓“不論出身”,她這樣行走在暗處的暗衛也永遠不可能和普通人一樣。
“不必了。你我之間相識是意外,寥寥幾次相遇也都是劍拔弩張,着實不該有更多牽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這晚宴,還是請你自行與那些信賴你的百姓們共享吧。”
言罷她轉身離去,身影迅速隐沒于幽深巷弄,在斑駁樹影之中漸行漸遠。
*
剛回到守夜營,營中守衛立刻迎上來說:“怎麼才回來?”
沈鶴問道:“怎麼了?”
“殿下要見你,特命人前來傳信讓你前往王府。”
她一愣,“現在?”
此刻已是黃昏,況且,楚琰不是應該正陪着謝家小姐嗎?
守衛十分确信地點頭:“就是現在,一個時辰前就有人來傳信了,你還是速速動身,莫讓王爺久等。”
無奈,沈鶴隻得又從京郊匆匆趕往王府。
所幸連綿一日的大雪已經停歇,王府大門前,慕平依舊站立如松,見沈鶴面色微紅氣喘籲籲,他遲疑張口:
“你來了……稍候片刻再進去吧,你這幅模樣,還是先作歇息......”
“殿下素來不喜歡等待,你又不是不知道。”沈鶴示意他放心,說罷就往進走。
慕平下意識伸手想攔,動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忍住。
府内侍從說王爺此刻正在花園,沈鶴一路繞過假山水榭,在一處湖邊亭台看見了他的身影。
以及,謝明婉。
楚琰正帶着她放紙燈,二人于亭中石桌上書寫祈福語,不時地低語一句,似乎在讨論寫什麼詞合适。
沈鶴見狀,止住上前的步子,沉默地抱劍倚在石柱上。
亭子裡,謝明婉雙手交握在胸前閉目許願,臉頰被寒風吹得微微泛粉,透出幾分少女純真神态。
她睜開眼,笑靥如花酒窩如醉:“殿下,你說這明燈上的願望真的會實現嗎?”
楚琰溫柔一笑:“自是能的,明燈承載着新願奔月而去,月亮上的仙人會聽到你的心聲。”
他托着她的手,明燈緩緩升空,橘黃的光輝劃破夜空融入星河,仿佛化作璀璨星辰。
沈鶴靜候良久,目光久久凝視着那二人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
她忍不住想象未來,也許不久之後楚琰便會正式向相府提親,屆時謝明婉鳳冠霞帔嫁進王府,謝相國從此全力支持楚琰的事業,在加上守夜營現已經積攢的不少的東宮的污點和罪證,扳倒太子指日可待。
當今聖上膝下隻有三子,大皇子勢單力薄又體弱多病,不足為慮,太子一除楚琰将再無對手。
若是楚琰終于得償所願登上了那個至尊之位,謝明婉定然會母儀天下伴他左右——當然,他身邊肯定還會有衆多嫔妃佳麗環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