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退下,楊娉娉關好屋門。她坐在床上,又站起身,又坐在凳子上。她想着,鄂爾多說了他不會殺人,心裡總懷揣一絲期待。隻要見了他,一切水落石出,隻要見了他。她便這樣等着,等了不知多久。
今天早些時候鄂爾多發現文泰來的蹤迹,礙于楊娉娉在身邊,鄂爾多隻等她睡下才動手。又安排了手下在她門口守着,以為萬無一失。
為逼問名冊下落,鄂爾多對文泰來用了刑,衣服因此沾了髒東西。回到驿站,見手下還在楊娉娉屋外,沒做多想,也沒給手下開口的機會,徑直推開自己的房門。
于是他看見月光下的楊娉娉。
“你身上有血。”楊娉娉的聲音很輕,“别告訴我你去打獵了。”若不顧内容,語氣好像玩笑。
“沒你的事!”鄂爾多對跟進來的手下吼道,“滾出去!”
待屋裡隻剩他們兩個,鄂爾多走近楊娉娉。他摘了手套,因為手套上有更多的血;他想解釋,開口又咬牙吞回。
“說啊。”楊娉娉的淚流下來,“說你騙了我。”
他該說這種話嗎?你清楚我是九門提督,你清楚我會殺人。可看着她,他怎麼也說不出。
“你殺了誰?”楊娉娉問。
“你不認得。”
“你總會殺到我認得的人。”
“我奉聖谕來殺反賊。”鄂爾多說,“你在我身邊,不會認得什麼反賊。”
“我曾想過殺你。”楊娉娉自嘲道,“我應該也是反賊。”
“你那是不懂事。”鄂爾多替她開脫,“我原諒你。”
“原諒?”楊娉娉如受莫大恥辱,“我甯願你永遠不要原諒我。”
說着她哭了,為自己,為他,為他們兩個。早知道是這樣,不如一開始就斷了念想,何必糾纏這麼久?
“明天你就能到家了。”楊娉娉的哭聲弱了,鄂爾多說,“回家去,嫁個好人。”
“你不願意為我做個好人嗎?”
“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鄂爾多避開楊娉娉的眼睛,“我和你之間找不出一個共同的答案。”
“我不嫁人,我甯願死!”
“不許再說這種胡話!”
他們都不想讓,他們都期待對方妥協。他們卻像兩個小孩子,不成熟地傷害彼此,也不成熟地傷害自己。
“好,我嫁人。”楊娉娉竟然說,“我要嫁一個漢人,他事事體貼我,不會對我動粗,不會跟我作對。他不會做我讨厭的事,更不會殺人。”她嘴唇顫抖,“我要嫁這樣一個人,你滿意嗎?”
鄂爾多一字一句,“我滿意。”
“我走。”楊娉娉心灰意冷,“這輩子我再也不見你。”
“娉娉。”鄂爾多拉住她的胳膊,“娉娉,你知道我的心。”
“父親給我取了一個離别的壞名字。”楊娉娉脫開鄂爾多的手,“不要來找我。”
她騎一匹馬遠去了。風中她似乎聽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又好像是有人在念一首詩。
娉娉袅袅十三餘,
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裡揚州路,
卷上珠簾總不如。
所以她沒有回頭。
END.
聽話得緊,他當真沒來找她。
嫁人許多年後的一天她才知道他早已去世;所有人都以為她知道,所有人都沒對她提起。
她呆愣了很久,不知該作何感想。
于是她想起初見他的那一天,父親提起的長恨歌。
當日隻曉得雲鬓花顔金步搖,玉樓宴罷醉和春。
如今才明白什麼叫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