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馬還是那副死水般的麻木,攜外室跪地,三叩寒涼石地,再擡起頭時額上紅腫不堪,嘶啞着開口:“自從柳娘被你發現,我就從未想過能瞞過皇上皇後,我自知對不住家族,已經求家中族老把我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我對公主問心有愧,但公主就能将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嗎?婚姻一事本就難辨,我也無意多言。
這幾日我和柳娘總算活得像對夫妻,是我對不起她,除了愛,什麼都不能給她,如今甚至想要她同我赴死。為保皇家顔面,皇上也許會派人暗中殺死我,柳娘也不會有好下場,不如我們一同赴死,或化蝶或轉生,唯願下一世能光明正大相愛。”
那外室早已抱着驸馬泣不成聲,一對真心人靜靜依偎,仿佛天地間隻剩下彼此。
風匡月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驸馬身上,又似虛無定處。風匡野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姐姐,低頭看向地上兩人,歎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兩位如此真愛實在讓本宮動容,你們還有别的什麼想說的嗎?”
驸馬沒料到她會開口,也料不準她是否在陰陽怪氣,怔愣後僵硬回道:“我已備好毒酒,今晚就和柳娘共赴黃泉。家族已經将我除名,有大公主在他們也不會被牽連。我無所謂世人眼中我是因何而死,隻盼公主成全将我和柳娘葬在一處。”
風匡野在心中慨歎世間竟有人癡心至此,為愛情賭上身家性命去求虛無缥缈的下一世,又或是明了今生有緣無分隔山海。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驸馬莫要沖動,還未到窮途末路之時怎能放棄希望呢。你便繼續住在這裡,你家族那邊也不必宣布驅逐你的消息,本宮會替你遮掩,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前保你們無憂。”
驸馬不清楚她的用意,沉吟不答話。倒是那外室單純的很,立刻又磕了幾個響頭,口中喊着“拜謝公主”。
風匡野扶着沉默的姐姐向馬車走去,風匡月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對外界根本沒有反應。
風匡野點開操作界面,見到進度條向後退了一些,系統冰冷的機械音也在腦海中響起:“檢測到宿主存在誤導劇情走向的行為,一分鐘後将執行中度疼痛懲罰。請宿主吸取本次教訓,遵從劇情安排。”
風匡野早料到有這一出,立刻出言反駁,“且慢,我并沒有誤導劇情走向。此次任務目标是解開風匡月的心結,我不知道原定的劇情走向是什麼,但讓驸馬戳破她的婚姻幻想,直接點出心結效果也是一樣的。”
系統略有卡頓,“雖是同道,仍為殊途。念在宿主偏離指數較低,若您選擇撥亂反正,将為您免除此次懲罰。”
風匡野思考片刻,“偏離指數”是個新名詞,雖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含義,但較低的程度也說明了目前的劇情沒有出大差錯。而自己向來信奉快刀斬亂麻,若按照系統的劇情走向不一定能達到如今的效果,而且難免憋屈,自己才是正兒八經的玩家,總不能一點遊戲體驗都沒有吧。
系統沒有料到幾天前還在小心翼翼為前程擔憂的玩家已經完成了進階成主人公的心理蛻變,聽到“我拒絕作出改變”的淡漠女聲時它甚至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風匡野早就想清楚,如果按系統希望的劇情走,這件事早就被捅到帝後面前,主動權就不會在自己手上了。如今這般是對自己最有利的局面,為了長遠的利益,短暫的痛苦尚可忍受。
即使做足思想準備,在被疼痛吞噬後,風匡野隻能靠僵直的姐姐來支撐身體,再開口時,嗓音細弱,“姐姐,驸馬是鐵了心不願回轉,我們先回府吧。”
風匡月最後深深看了一眼斷絕情意的驸馬,心中怒火已經被他的涼薄潑滅,隻剩下疲憊。
折騰這一出,兩人身心俱疲,回府後就各自回房休息。
玉露與風匡野默契,也足夠聰明,知曉她既然把自己撇下,那麼一定不希望任何人跟在她的身邊,便使喚銀觀一會兒搬行李一會兒折樹枝讓他無暇分身。
見風匡野面容疲倦孤身回來,玉露忙吩咐小丫頭将廚房裡溫着的益氣補血湯呈上。風匡野一口飲盡,略洗漱後就睡到了晚膳時分。
風匡野見姐姐食不知味,知道驸馬已經把她逼到了極限,眼下便是個開口的好時機。
兩人嚼蠟般用完晚飯,在公主府中閑逛消食。風匡野朝掌事姑姑揮手,她便聞弦知雅意地帶着侍女放慢了腳步。
風匡月沒有晚間散步的習慣,因而路邊的燈都是新備上的,遊龍般相連,明亮刺目,讓她們看不清身邊人的神情。
風匡月扭頭來看她,宮燈模糊眼光,“妹妹,你說我該怎麼辦呢?自從訂下婚事起我就把他視作與我共度一生的人。我雖為公主,也不在他面前擺架子,即使不如尋常女子對丈夫事事恭順也從未與他有過大的分歧,從未拂過他的面子。我們是滿盛京都羨慕的神仙眷侶,如今他怎會愛上别人,甚至要抛棄我抛棄身家性命,愛情真的有這般力量嗎?”
風匡野沉吟片刻後才回答:“愛若執炬迎風,或有燒手之患。也許在驸馬遇見愛人的那一刻,火焰就已經從心中升起,隻是如今才成燎原烈火,不僅傷了自己,也連累了姐姐。”
淚光是最閃亮的光芒,不會被忽視不會被遮蓋。風匡野看見脆弱的人用手背拭去淚滴,“那麼在妹妹看來,終究是我的錯嗎?”
風匡野的面目被燈光灼得模糊,“姐姐自出嫁後便與我疏遠,你不再像我記憶中那樣會以真心待人。驸馬與柳娘真情可以不畏生死,姐姐何不成全。付出與回報總是挂鈎的,不捧出真心,又怎能奢求愛呢?”
風匡月隻聽到自己胸腔敲響的幾聲心碎,“你說得對,我從未愛過他,是因緣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第二日餐桌上就隻剩風匡野一個人,風匡月将自己反鎖在殿中,掌事姑姑急得不輕,屢次想要問三公主到底說了什麼話,能讓大公主消沉萎靡至此,但她的貼身侍女總推脫道三公主身子不适整日昏沉,數日也未能見上一面。
玉露沒有說謊,風匡野這幾日總是想起驸馬與柳娘的恩愛景象,愈發覺得此事都是風匡月的錯,如果不是她不肯付出真心去愛,驸馬又怎麼會另尋佳人,如今既見到他們二人恩愛也不肯放手成全,實在是可惡。諸如此般的想法整日萦繞在她的腦海裡,好像随時會沖破她的唇齒刺向風匡月。她直覺不對,隻能避開風匡月,可這想法日複一日不斷加深,她的思想堤壩快要被這洪水般的思緒沖毀。
風匡野住進大公主府的第七天,文辰來求見,說要帶她去青燕山踏青。
風匡野總算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走出公主府,以往最讨厭的攻略部分成了她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