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走在長長的宮道上,風匡野嫌悶将車簾掀開一角,卻發現車夫換了個人。一身湖藍衣裝,馬尾高束,勁瘦腰身上纏着一柄銀光閃爍的軟劍,這人不是銀觀還能是誰。拉車的馬也換成了乘奔,可憐它身為千裡馬隻能在翠幽宮那點地界跑跳,今日總算是可以放開腿腳,連連喜悅嘶鳴。
她本來是隻想帶着玉露出宮,壓根沒想着帶上銀觀,畢竟于公給帝後彙報信息還是于私保護自己,他都會想盡辦法跟上,隻是沒想到他把大公主的馬夫給替了下去,還把乘奔放了出來。
銀觀向來敏銳,感受到身後人長久注視的目光,身子僵直不敢動彈,扯緊的缰繩惹地乘奔扭頭朝他噴氣表示不滿。
風匡月自然發現馬夫和馬都被換了,但也認出來這是風匡野的貼身侍衛,默默忍了今日限定超快車速。幸好公主府就在皇宮不遠,風匡月趕在頭暈前下了車,迎風匡野進府。
府邸為迎合大公主的尊貴身份頗為闊大,但風匡月不是個奢華享樂的人,許多房間都閑置着,風匡野挑了個幽靜的小院住下,玉露和侍女都去收拾房間,銀觀也扛着行李走遠。
風匡野跟着姐姐走進花廳,見一個衣着典麗面容沉靜的婆子侍立在風匡月身邊,便猜她是府裡的管事姑姑,開口問道:“不知驸馬現下在哪裡?”
那婆子看了風匡月一眼,才低頭回複,“回三公主的話,驸馬大前天一早就離府了,說是回了祖宅。”
風匡野看向端坐在主位上的風匡月,“姐姐覺得驸馬就這麼老老實實地回了祖宅嗎?知曉此事後我就派人盯着驸馬的行蹤,他确實是回了祖宅,隻是當天下午就一頭紮進外宅裡再沒出來過。”
王擒虎被調到西境時怕妹妹孤立無援,留了些忠心部下在盛京供她差遣。風匡野便找人盯住驸馬的行蹤,之所以沒有用銀觀是想要再拖一段時間,雖然這件事早晚會被帝後知曉,但能多一時就能有更充足的準備。
風匡月手中的杯盞歪斜,滾燙茶水潑到手背上也無暇去顧及,幾乎是咬牙切齒說道:“他就這般迫不及待、恬不知恥,我以為他起碼會安分幾天。”
風匡野将茶水一飲而盡,掏出絲帕替姐姐擦手,直直看向她的眼底,“驸馬終于能與心愛之人長相厮守,哪裡是能夠忍住的,自然是相聚越早越好,厮守越久越甜啊。”
風匡月推開妹妹的手,氣惱地起身往外沖去,“我倒要看看他們是多麼恩愛,把我天家威嚴都不放在眼裡。”
風匡野慢步跟上去,心中腹诽這遊戲為推進劇情簡直失了邏輯,就算是尋常百姓也不能出軌如此肆無忌憚。特别像驸馬這般挑釁皇室臉面,要麼是完全的蠢笨,要麼是真的一心隻有情愛完全喪失理智。這兩種假設都足夠風匡野怒罵策劃一百遍,隻是眼下自己成了局中人,她隻希望任務能夠順利進行。
解鈴還須系鈴人,既然任務要求是解開風匡月的心結。風匡野的打算就是破而後立,徹底将風匡月婚姻中的問題剖開,再看她如何抉擇,雖然選擇權不在自己手上,但可以從旁牽制,走出她所期望的劇情。
風匡野腳還沒邁兩步就被管事姑姑攔住,那姑姑看了一眼風匡月走遠的背影,低聲說道:“今日一見三公主奴婢就知道大公主為何和您交好了,奴婢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夫人仙逝不久就被當今皇後逐出王府,隻能回鄉下老家,再也沒見過大公主一面。奴婢實在放心不下,等到公主及笄入府便自個找了回來,公主很是信任奴婢,讓奴婢管着公主府中的雜事。奴婢心中甚是感激,隻是身外事易掌控,失去的十五年再也找不回來了。
自入府以來日夜憂心,恨自己當初為何不陪在公主身邊,見公主現狀如此也不能多言。隻望三公主念着這麼多年的姐妹情分,能提點些大公主,莫要讓她再受委屈了。”
說完深深一揖,再擡起頭時面色平靜仿佛方才的私語都是風匡野的幻覺。“府中一應事物都是奴婢在大公主手邊幫襯,公主若是有什麼需要吩咐奴婢就好。”說完便轉身匆匆離去。
掌事姑姑口中所說的夫人便是當今聖上還是皇子時情根深種的側妃,将人娶進府後便宣稱雖是側妃也是他一生的妻,勒令府中下人都稱其為夫人,一時間成了京中有名的癡情種,也許還是衆人茶餘飯後的笑談,畢竟這般癡情的男人在深愛的女子為他生産而死後立馬将正側妃之位補齊,前後反差不是一般的大。隻是這些有損皇帝顔面的陳年舊事被嚴禁讨論,早就被抹殺幹淨,風匡野還是聽金閱無意間說起的。
小主子被皇後養成這幅逆來順受的樣子讓掌事姑姑頗為氣憤,隻是主子出身寒門小戶無人幫助扶持,她許是知道風匡野和皇後母女間互相不待見,又見她有意點破風匡月努力維持的繁榮假象才來求助。
但很可惜,風匡野是個親緣淡薄的穿越者,不會移情到陌生世界的NPC身上,和大公主沒有那麼深的姐妹情分,她隻是跟着任務指引走,想讓劇情走向有利于自己,僅此而已。
趕車的車夫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風匡月此時卻恨他速度太慢不能送自己立馬将那對奸夫□□捉奸當場。
公主府在最為繁榮的朱雀街上,驸馬家中雖在盛京也叫的出名号,但難免日漸沒落,因着囊中羞澀又害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他置辦的外宅隻是南門旁一處尋常二進小院。
衆人駕車趕到已是日上三竿,大公主氣得頭昏本想帶府中侍衛來捉奸,風匡野連忙勸住,但也不能直說怕你的下人把驸馬養外室的事直接告到他們真正的主子那裡,隻能說派出的眼線還在外宅候着不用興師動衆。
風匡野率先下了車,為避開銀觀,玉露也被她留在大公主府裡,隐在暗處的侍衛跟在了她的身邊。風匡月搭着妹妹的手走下馬車,邊聽侍衛的彙報邊打量着眼前自家相公和外室的“愛巢”。
“回公主的話,驸馬大前天回祖宅探望老夫人和弟妹,中午進這處宅子後就再沒出來過。屬下瞧過幾眼,他們沒有異動,隻是每日膩在屋裡,偶爾在院中吟詩作畫,生活尋常若夫妻。”侍衛的話說地磕磕巴巴,大公主的目光都要把他低着的頭燙出一個洞,全是念着三公主先前囑咐過“務必詳盡不得遺漏”才堅持下來。
作為被嬌養的大公主,在風匡月看來,眼前這處地方連自己宮中府中侍女居住之地也不如,偏□□仄,日照不足,潮濕陰冷,毗鄰道路吵鬧不堪。可任憑她能數出這麼多的缺點,也不能改變她的丈夫在此處與外室厮守的事實。
府中隻有一個看門小厮和兩個粗使丫頭,出身行伍的侍衛兩下就解決幹淨。風匡月邁進裡院,一樹梨花飄雪,透過窗棂看見璧人晨起梳妝,女子擡頭,男子為她描重山眉,情意綿綿如水。
風匡野跟在她身後,自然也看得仔細。不知道是陽光太過眩目,眼前景象散發出聖潔的光暈,“真是一對恩愛鴛鴦,情深至此,實在感動。”她不自覺念叨出聲,覺得這才是夫妻該有的樣子,不是現實中父母的利益結合,也不是遊戲裡帝後的施舍恩寵,更不是風匡月和驸馬的白頭如新相敬如賓。
她沉浸在如此思緒中不可自拔,風匡月已經推開屋門沖進去質問,那外室的驚呼聲響起,眼前散發着光暈的景象破碎,風匡野如同被驚醒一般回神。
面對兩位公主的逼視,驸馬一派麻木,隻是那外室吓得不輕,隻往男人的懷裡縮。
風匡月氣血翻湧,上前狠狠給了負心漢一巴掌,恨聲道:“本宮為保你親族性命受了委屈也不敢告訴父皇,你卻在此處與外室厮混,絲毫不将本宮放在眼裡。你跪求時是怎麼說的都忘了嗎?夫妻情分就不再提,你連最後的體面也不願意保全嗎?”
滔天怒火下風匡月下手不是一般的重,驸馬臉上迅速紅腫,嘴角溢出一線血,他懷中的女子急忙用袖擺擦去,哽咽着開口:“奴家自知不如公主,也不妄圖名分,更不會去礙公主的眼,奴家隻求能在青郎身邊服侍,公主您既然不愛青郎又何必苦苦相逼。若您非要責罰,請隻降罪于奴家,是奴家對青郎一見傾心,又加以引誘。”
風匡月聽着“青郎”的愛稱實在刺耳,恍惚想起自己平日喚他平淡的“相公”,在外介紹便是“驸馬”,久而久之,她好像已經記不起枕邊人的姓名。風匡野倚在一邊看戲,想起自己不知道驸馬的名字,像是文案組根本不在意這号人物,或者說盛京中人都不在乎他到底是何人,大公主驸馬就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