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匡野仰起臉讓姐姐看清自己哭紅的雙眼,又想起傳言中張風臨日日被皇帝詢問政事,擺明了對他的重視。但現在風匡月又說這對明君賢臣私下裡根本沒有互動,也許正能說明他們的關系并非表面上那般和睦。
細細推算下來天曆十二年科舉舞弊案實在牽扯了太多,皇帝赦免并提拔舉報有功的寒門學子之首是常見的帝王權術,但人前一片融洽私下裡又不理不睬,明擺着兩人,不,是皇權與寒門學子或者還有别的實力之間有着龃龉,這些都是極有用的信息。風匡野心滿意足地扶姐姐躺下還貼心地掖好了被角,返回自己的小院。
沈蘭祺是沈尚書的女兒,沈尚書都被當成了替罪羊,她肯定也不知道什麼内情,這麼多年探聽的消息多半也都告訴了她,再多問也沒有用。折騰這麼久也隻是了解了當年的微末消息,風匡野明白為什麼以往的穿越人士熱衷于建立情報機構了。
她不準備全押到張風臨身上,又讓銀觀去找了些天曆十二年科舉舞弊案的親曆者打聽消息。
盛京居,大不易。大部分人都回了家鄉,隻剩下寥寥數人困在官場中,當年的熱血學子在微末官位上被磨平棱角洗去志氣,沒了激情不再開口訴說當年事,提起張風臨時欲言又止,神态各異,有歎有罵。
盛京雖在北地,初夏暑熱也有些難熬。荷花池上,芙蕖鋪開深深淺淺的粉,漫無邊際的荷葉遮蔽灼熱的陽光。風匡野卧在小舟中,吃銀觀切好的蜜瓜。聽完他的回話一翻身坐起來,漫不經心地将碧水攪起漣漪。
寒門學子苦科舉舞弊已久,而張風臨作為反抗的帶頭人于情于理都該被尊重敬仰,而當事人的複雜态度正切合他如今的頹廢表現,這六年間絕對發生了一些事情讓他們改變了看法,也許這正是和張風臨的轉變有關,風匡野越來越期待與他的會面。
至于驸馬,這些天風匡野去見過一面,如今他與柳娘在别苑裡過着夫妻般的日子,安逸平靜,看着像是徹底接受了自己養外室暴露一事,甚至已經接受了可能會被帝後秘密處理的最差結果。
風匡野逼問皇後為什麼會選定他作為尚公主的人選,驸馬隻是說自己也不知道。當時是皇後的侍女來找他傳的話,他知道自己學識有限,家中又無甚助力,能尚公主簡直就是天上掉金塊,直接答應了。
風匡野不覺得他在撒謊,畢竟如果驸馬真的别有所圖又怎敢養外室失去大公主的喜愛,看樣子驸馬本身的存在就是皇後捏在手中的籌碼,而大公主一定程度來說代表着皇後,将公主尚給驸馬就代表着皇後的态度,皇後親自挑選天曆十二年科舉舞弊案親曆者作為驸馬這件事本身就表明她的态度。
皇後的角色定位太像一個反派,風匡野不自覺地站在她的角度上構劃陰謀。驸馬也許就是舞弊案中關鍵一環,将他定為驸馬可以躲避查處,但科舉舞弊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謀求官位嗎,尚公主就意味着直接喪失參與政事的機會,而驸馬本人看來也不像是有才之士,背景也普普通通,算不上特殊看不出來為何皇後要保他。實在想不通,風匡野也不打算再去找驸馬了,明擺着隻是一個棋子,沒有必要再問第二次。
池上清爽怡人,不知不覺蕩到湖心,已是夜深,她枕着星河放松了心弦。自任務三頒布以來時刻緊繃,腦子裡彎彎繞繞着交錯的線索,此時此刻放松下來才覺出些自由,接着迎來的就是失真的恍惚。自己如今到底算是什麼,明明有着現代人的靈魂卻被拘束在四方的宮牆中。即使她的到來讓原身終于走出了盛宮,但十八歲之前的風匡野雖整日呆在翠幽宮卻心中别有一片自由天地,如今的她卻遊走在一重又一重的陰謀中。
風匡野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的穿越到底是什麼機制,明面上看來是穿進了一個乙女遊戲,但隻要跟随系統完成任務就會被入侵思維改變認知,絕非表面上那麼簡單。
而自己穿越前是二十四歲,進入遊戲不久就過了十八歲生辰的劇情節點,但容貌身體都和現代分毫不差,隻是稚嫩了幾歲。作為遊戲設置這樣的玩家身份無比合理,風匡野卻不由得多想。現代二十四年的記憶無比清晰,而十八歲前的年月也曆曆在目。早在穿越之初系統就進行了記憶融合,在半夢半醒的蒙昧中她讀到的情緒那麼清晰濃烈。雖然不被親生父母認可,但風匡野有金閱悉心照料,玉露事事以她為先,又有王飛雁這樣可以說真心話的姐妹,翠幽宮上下都真心疼愛她。她學詩書,習武功,好好地成長,會偶爾翻牆出宮在集市上散步,也會半夜翻上屋檐看星星,多麼純真多麼鮮活。風匡野夜半驚醒,看着鏡中熟悉容顔,幾乎分不清自己是鸠還是鵲。
銀觀察覺到她低沉的心緒,伸手摘下蓮蓬,剝出潔白蓮子又剔掉蓮心遞給風匡野,如果沒有識破遊戲的真相風匡野也許會調笑一句“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來提升攻略度。清甜的味道撫平心緒,風匡野索性提起裙擺輕點足尖涉水而行,采撷開得最盛的一朵蓮花又跳回船上,心滿意足地發話,“天色已晚,回去吧。”
又過了幾日,張風臨始終沒有回應拜貼。風匡野平日裡偶爾會和五個男主走一小段攻略劇情來迷惑系統,一次去萬金樓找朱萬津時撞見一個形迹可疑的人,銀觀作為暗衛,認人是最基本的本領,認出此人就是張風臨,又偷偷潛入确認無疑。
萬金樓中的人都對風匡野頗為恭敬,有問必答,很輕易就知道了張風臨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定雅間,不看歌舞不讓人侍候,隻點一壇酒,一喝就是一晚,天明才離去。風匡野就讓樓中侍女見到張風臨就到大公主府報消息,今日黃昏時總算是接到報信說張風臨進了萬金樓。
風匡野剛和風匡月剛坐下用晚膳,聞言直接丢下筷子,帶着玉露銀觀殺到萬金樓。
張風臨數着兜裡的銀錢盤算着是點一壇青州從事細品還是三壇平原督郵豪飲,最終還是咬咬牙叫了兩壇青州從事。等酒來的時候他想起了前幾日三公主遞來的邀約,對于這個沒有聽說過的人物,他不知道拜訪的目的是什麼,也不打算去探究。這幾年來白天麻木度日夜晚買醉,他早就不願意再與旁人接觸,無論對方想從自己這裡獲得什麼或者想要給予什麼,都與他無關了。現在隻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走過這不知何時會結束的潦草一生就是他無可奈何的最終心願。
因為所有人都被屏退,叩門聲響起他自然起身去開門,不想門外不是他日思夜盼的美酒,而是臉上挂着笑容的玉露,“張大人,公主想見您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銀觀掂量兩下手裡的酒壇,“張大人還不快請公主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