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還沒說完他就跪了下去，“公主贖罪，是屬下僭越，還請公主不要将我趕走。”他想要拽風匡野的衣擺，但見她一身單薄寝衣，又将手收了回去，止不住地流淚。

風匡野不信男人真摯的話語，也不信他滾燙的淚滴，更不信他虔誠的淚眼。她俯下身去，挑起他的下巴，指尖被淚水濡濕，“你知道本宮在擔心什麼，你是帝後所賜，授意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如今本宮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不想再受制肘，你留在我身邊終究是大患。”

金閱自然知曉帝後将銀觀送到翠幽宮的目的，但當時她勢單力薄，若是強行推拒隻會橫生枝節。而且在風匡野被卷入《大盛卷》前，三公主還隻是一個爛漫孩童，沒有什麼不能讓帝後所知曉的事情，所以縱容了兩人的親近。

等到風匡野來到大盛明了前路後，銀觀的去留便隻由她決定。所以在銀觀看來公主的轉變太為突然，親密無間的聯結被打破，轉而是審視的冷眼，但他不敢忤逆，隻能小心按吩咐行事。孰能料到小心翼翼維持的假象也在今夜被劈開，銀觀的淚停了，“公主明鑒，屬下不願做有損公主的事情，這麼多年所有消息都無關緊要，是金閱姑姑親自看過的。”

風匡野知道金閱會在她降臨前為她把關一切，一如教她習武，培養盛京内的勢力，必然不會在她身邊留下破綻，所以才遲遲沒有處理銀觀。

今夜的問話已經足以讓他看清銀觀的心思，起碼在近期内，銀觀并不會背叛她，照樣是個好用的屬下，雖然她心知肚明男人的誓言不可信，但還是想逗一逗他，“噢？那你不如發個誓給本宮看？這樣本宮才信得過你。”

銀觀擡起朦胧眼，淚水還在潺潺流淌，抽出别在腰封裡的寶刀，遞給風匡野，“此刀是公主贈予我的生辰禮。”他早就記不清真正的生辰，便将與她相遇的日子當做生辰來慶祝，小風匡野視他如至交好友，便求着金閱學習制刀，忙了大半個月才做完，又拿自己最喜歡的一顆藍寶石鑲嵌在上面。

銀觀收到禮物後異常喜悅，但他不善言辭，最顯著的表現就是羞紅的臉頰和日日被他别在腰間的刀。

再次握住這把刀，冰冷的鐵也沾染了男人身上手上熾熱的體溫，銀觀握着她的手，将刀尖捅進左胸，“若屬下有不臣之心，公主可随時了結這條賤命。”

風匡野微擡刀把，免得血順着刀流到自己手上，身子也往後挪了一步，水碧色的寝衣染上血很難清理，這是她穿的最習慣的一身，她不想換。

“覺悟不低，本宮若想殺你，不必用你的刀。”她順着男人的力度将刀往前輕輕一送，趕在男人嘴角的血滴落在手背上的前一刻抽身離開。

驗明了銀觀的身份，風匡野松懈一刻，起碼目前來看銀觀的存在不如另外四個男人有威脅，作為侍衛留在他身邊未嘗不可，實在是可用之人太少。

風匡野沒有再管屋外銀觀的情況，反倒想起了另一樁難事。最開始的設想中是要風匡月接手此事，但若要皇後出手，風匡月便不能再出面。且如今局勢明朗，要借太子之手壓二皇子就不能奪風匡乾的風頭，但風匡野既然已經明白世間氣運于己身，當然是不能也不願籍籍無名下去。

現代職場中第一印象分外重要，朝堂天下亦是如此，既然她親手布下這盤局，躍然于棋盤之上并非難事，借科舉舞弊入局再合适不過。風匡野點燈提筆作一篇《懷清賦》。

“公者無私之謂也，平者無偏之謂也。公與平者，即國之基址也。平而後清，清而後明。科舉分甲第，豈曰無門路。不知貴公子，惟有讀書人。”到底她骨子裡是個現代人，即使原身文采斐然，寫了個開頭就覺得有些困難，打算交給沈蘭祺代筆。事情都已經處理完畢，風匡野終于沉沉睡去。

玉露将張風臨送回，踏着夜色回來，卻見銀觀跪在階下，胸口插着的刀還是是公主所贈之物，濃厚的睡意都被吓飛了。她能夠感覺出來公主近些日子對銀觀有所疏遠，雖然她們四人從小一起長大從未有主仆之分，也知道公主必然有自己的理由，但這番景象她實在未曾設想過，猶豫片刻還是走上前伸手想要将他從地上扶起來。

銀觀并未擡頭，稍微扭過臉，極輕地道一聲謝，仍是一動不動。玉露也不勉強，隻是勸一句：“公主身邊不留無用之人，你的傷不輕，若是再拖延下去，公主不會讓你跟在身邊的。”銀觀這才挂着兩道淚痕擡起頭來，轉身回到自己房間療傷去了。玉露則進屋，見風匡野睡得安穩，也在外間小榻睡下。

接下來幾日，郁舟行按着名單收攏了有意參與舉事的學子，風匡月也在皇後宮裡住下鞏固自己乖女兒的人設，沈蘭祺将寫好的稿子送回了風匡野手上。她字字隽永珠玑，完美承接了風匡野所作的開頭，實在沒什麼好修改的地方，便讓銀觀尋了大卷松煙墨水，在黃麻紙上親自謄抄一遍。

辰時黃榜将放，早就有人在長樂門外等候，卻見黃麻紙上并非名次，而是半篇賦。有不識字的百姓發問，榜下舉子便逐字逐句念誦出來，一時之間，這半篇《懷清賦》傳滿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