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采萍的眼前還有些模糊,嘗試了半天都沒能聚焦。她看着眼前的身影在一動不動地停滞在自己身旁,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口幹舌燥,隻能發出難聽又嘶啞的“啊”的呻吟。
是皇上來找我了嗎?他終于想起來,在長安冷宮中苦苦等待的萍兒了嗎?
“廟後有一口井,你等等我。”
那人剛欲起身,江采萍猛地擡手,拽住其衣角。這一動作牽動了傷口,一陣隐痛自傷處傳來。
别走……她的嗓子發出兩個難聽的斷音,甚至聽不清她到底想要說什麼,隻能看見她的眼睛祈求地看着他。
别走,我害怕。
衣角從她的指尖滑過,但那人明顯感受到了江采萍的動作。
“娘娘,他們找不到這裡來的,我們已經到城郊了。”他安撫了一下江采萍的情緒,起身去打水。
等他回來,江采萍的視覺已經恢複了些,她梗着脖子,吃力地看着他拿着一個瓦片,在桶裡舀了一些水。
即便他用手指拭去瓦片上的泥土,那水中依舊混着不少塵埃。
“娘娘,這裡沒有碗,您将就一下。”
他扶起江采萍,起身的動作使她的傷口一陣劇痛,倒吸一口涼氣。
她将瓦片支在唇邊,井水入口,帶着絲絲涼意與塵土的粗粝,卻如同久旱後的甘霖。
“娘娘,您暫且休息一下,等您好一些了我們出發,北上。”
北上?
江采萍愣了一下。
她以為這是玄宗派來接她南下蜀地的。
她本是闵地莆田人,家人們也都不在北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面前的人說,“是貴妃娘娘派我來接您的。”
江采萍一聽到貴妃兩個字,就條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她小口喝水的動作戛然而止,握着瓦片的手也不自覺地收緊。
貴妃?
她怎麼可能會救我?
她仍舊記得那一年,她與玄宗在梅宮相會,被楊玉環趕了出去。
當楊玉環的玉足在波斯地毯上翩翩起舞時,自己赤着腳踩在泥土上,如喪家之犬一般逃離。
後來,她聽說,那天,楊玉環一氣之下把她的石斛珍珠全撒在了樹下的泥土中。
她腦海中瞬間浮現出與楊玉環相處的過往,那些被冷落、被邊緣化的日子曆曆在目。
不對……楊玉環,她随着玄宗南下蜀地了。可……為何是北上?這個人說要帶我去北方。
江采萍的腦海中閃過可怕的念頭。莫不是要把我送去安祿山軍中受人折磨?她越想越怕,心中的不安如野草般瘋長,絕望的情緒如潮水般将她淹沒。
她劇烈地搖頭,把手中的瓦片扔到了地上,用盡自己的力氣在幹涸的嗓子裡擠出一絲聲音:“我不去,我不……”
她掙紮着,牽引着傷口隐隐作痛。
那人看她這反應也沒生氣,彎下腰去撿起瓦片,說:“娘娘,放心吧,您弟弟江采芹和貴妃在一起。”
這句話像是一劑定心丸,江采萍突然就放心多了。
畢竟,江采芹在啊。
江采萍心中五味雜陳,她雖對楊玉環心存芥蒂,但弟弟的安危始終是她最牽挂的事。想到弟弟也在北上的隊伍中,她心中的抗拒漸漸消散,也就不再掙紮。
“你叫什麼?”江采萍問。
“秦雙。”
當時,軍隊從成國渠過渭河時,秦雙并沒有跟随大部隊過河——楊玉環暗中讓秦雙趕回長安救人。
其實,并沒有必要為了救一個女人讓一個将士涉險。畢竟誰也無法保證,秦雙回長安時會不會遇上叛軍,也無法保證秦雙單槍匹馬上路的安全。
但楊玉環認同江采芹的能力,她不想失去一個優秀的将士——與此同時,不想讓這樣的一個将領,在軍中因私仇與自己作對。
再加上梅妃确實被之前的楊玉環争寵時欺負的有些可憐,她就做了這個決定。
隻是,說服李琩同意這個行動時,楊玉環花了不少功夫勸說。
李琩錯愕地問她是不是需要找道士來看看。
天色逐漸昏暗,虛弱的江采萍沉沉睡去,秦雙抱着劍守在她身邊。
夕陽下,平涼城卻并不安甯。
平涼城下聚滿了流民,他們拖家帶口,衣衫褴褛,面黃肌瘦。一雙雙骨節分明的手拍打着城門,而平涼城門緊閉,将百姓的哀号拒在磚瓦之外。
這些難民應該不是從叛軍鐵騎下逃出來的,他們很難這麼短時間内大量的湧來平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