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黯淡的顔色快要把那個人影吞噬。
陸千景随手理了理頭發,剛要下床就被人一把拽住衣角。
她沒穩住身子跌坐回去,有點惱怒。
“你裝睡?”
江映一手抓着她,一手揉着眼睛,身子順杆爬一樣貼上來,手臂一伸,把她半個越出床沿的身子勾回床上
“你要去哪?”
聲音還有些含糊,黑潤潤的眸子泛出水光,真的就像才醒來一樣。
陸千景朝門口看了看,灰朦的身影還立在那裡,影子輪廓似乎比剛才更模糊了些,快要與昏暗的天色混為一體。
“千景?”
沈彥啟又問了一聲,他在門外已經等了有一會了。
江映清晰地看見陸千景臉上浮出焦急。
要是他現在松手,她一定就趕着過去了。他心口鈍鈍的疼,孽火燒着肺腑,不自覺壓低了聲音:“他來找你做什麼。”
沈彥啟為什麼要來找她?當真是可恨極了,江映冷笑兩聲。
他早就知道沈彥啟不安分,但又萬分奇怪,這兩個人幾乎一直在他眼皮底下,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小聲說話,他又不需要躲着誰。
他出現在她房間裡不該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松手。”
“他為什麼來找你。”
陸千景被他怨妒的眼神看得無奈,“可能是謝府那邊的事。”
這話讓江映眉頭緊蹙得更厲害,謝府裡頭有楊時,他從不把楊時看作什麼敵人,一個遇事隻會哭的人,她不過是同情他,和可憐一隻小貓小狗沒什麼區别。
“楊時的事有這麼重要?你和他算什麼關系,他的事沈彥啟為什麼要來告訴你?”
他自認腦子還算清醒,也不會輕易被表象迷惑,不可能像個傻子一樣去對毫不相幹的人發脾氣。這一次,楊時顯然是被人當做幌子罷了。
沈彥啟知道陸千景早是他的娘子,楊時對她而言,就是個外人,讓有夫之婦總去管别的人,無論是人情還是禮法都說不過去。
他沈彥啟不是最受人贊譽的世家公子嗎,皎皎君子,光明磊落,進退有節,怎麼連這個道理都不知道。
他不過是想尋個由頭往陸千景這邊靠。
江映聽到自己牙關緊咬的聲音,沿着颌骨一路撞擊耳膜。
陸千景被他纏得心煩:“也許是林姑娘的事。”
“林姑娘有自己爹娘,用得着你來管?”
“不是要不要管,而是她生死不明,這種事換誰來都不會無動于衷,你到底懂不懂?還有楊時,楊家人都死絕了,要是他再因為林姑娘的事遭受牽連,那也是蒙受不白之冤。”
陸千景歎了口氣,她覺得她說的江映都不明白,就不能拿常人的思維來推測他的想法。
這個人有優點,官場上清正得吓人,頂撞上鋒,忤逆恩師。不像李侍郎左右逢源,更不會像絲綢商人陸老闆逢人就誇,從不計較對面是個什麼東西。
隻要是他覺得不對的,基本上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他冷靜得可怕。
簡直太過冷靜了,冷得像是不能理解一些世俗的情感,這樣的人也可以稱作冷血。他見到林元雙險些遇害時就不想搭理,他也能當成無事發生。
也許這就是冷靜的另一面,讓人感受不到溫度的一面。
“誰都不能受委屈?受了委屈不用忍?”
江映突然擡起頭,雙手把她的腰環得更緊,生怕她跑了一樣。他跪在床上,仰着臉看她,眼睛暈着水汽,無辜又天真,是像個孩童一樣,還保持着最原始的好奇,神态懵懂,不像假裝。
“那為什麼我什麼都沒有做錯,我娘就要打我。”
陸千景一怔,心猛地一揪。江映小時候挨的打絕對不是淘氣了被揍幾巴掌,後腰上的疤痕退不掉,到如今摸起來還是猙獰得像條連綿山壑,那樣的打法遠不是打孩子,就好像在處置囚犯。
“為什麼我爹去得早,那些人都罵我是個野種,還說我克死了我爹。”
“你......”
“朝中那麼多蔭官,他們什麼都不會做,但好像天生就高人一等,成事不足,一天到晚就知道擺一副臭架子,難道這些是我該受的,但我全忍了。”
“為什麼我勤勤懇懇,隻是因為說了一句話,皇上不喜歡聽,就要貶我、罰我,要不是他真的一點不占理,我都見不到你了。”
陸千景腦子都要炸了,心疼、憐憫、恐懼各種情緒交織着。伴君如伴虎,别說一句話不好聽,就是皇帝今天看誰不順眼,那個人都可能遭殃。她嘴唇都有些哆嗦:“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這個以後跟你解釋。”
陸千景發毛:“你說啊。”
江映賭氣一樣,一聲不吭,靜了半晌,道:“還有你,為什麼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跟杜懷月有過什麼,如果是因為那晚......你不喜歡我跟她說話,你為什麼不直接打我罵我,才幾步路的時間,你就不見了,你和楊時走了,然後就成了這樣。”
江映一口氣說完,深吸口氣,靜靜等着陸千景發怒。
他心裡想的是他真的完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有氣就發,别總藏在心裡,無論怎樣都比冷言冷語好上千萬倍。
他不奢求陸千景能愧疚,也不想真的讓她憐憫他,但她至少該對他公平一點。
“你為什麼一直覺得我和杜姑娘有過什麼,人家姑娘清清白白,你不是最讨厭無辜蒙冤,那她呢,平白無故就要攤上跟别的男子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