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神色亂了一下,“每月給我三兩工錢,怎能算不好,我可不似某些人寒酸。”
“那你為何如此?你東家姓什麼、叫什麼?”
聞言,陸千景若有所思,她不會不知道白瓷規模龐大,有數千家店鋪,當然不可能每家都是白家人親自看守,不少商人挂了白瓷的名,跟着拿七成利潤,剩下三分交給白氏。
白瓷名氣之盛,尤其在肅王城,想用他家名号的太多,沒點權勢還真辦不到。
這女子氣焰嚣張,根本不怕得罪人,一看便知背後勢力了得。
況且,她端架子、使臉色已經遠遠超過自擡身價的範疇,不像是尋常商家想多賣幾個銅闆。擺明了說,她就是不想賣,不僅她不在乎每天賣掉多少,她東家也不關心,他們不缺錢,這生意做的就跟拿銀子砸水面聽響沒有兩樣。
既然不賣,為什麼要開一家店鋪?
女子傲然:“我東家姓申,有本事就去找他。”
陸千景略有耳熟,看向江映,江映似是早在看她:“你聽說過?”
她點點頭,立即了然,同樣傲然對視回去:“這瓷器又不好看,誰稀罕。”指尖對着勺子輕飄飄頂了一下,萬分嫌棄地推了回去。
出了那道門,陸千景心下喜成一團,隻道這女子提到鐵闆,眼神仍就幾分哀婉幾分詫異:“你不會真想去找她東家麻煩吧?是讓姓申的辭了她,還是把姓申的一塊收拾了?姓申,這個姓不常見......我知道他是誰,那天打馬球,他家小姐也來了。”
陸千景想起那位一直靠着她坐的申姑娘。
申姑娘家中經商,自然而然被擠兌在外,沒什麼人與她玩,她隻好去找同為商戶女的陸千景。申姑娘愛說話,卻不愛說自己家中事,反而常提她在王府當長史的舅舅。
“申小姐是王長史的外甥女,申家與王家是姻親,怪不得那麼嚣張,你要去觸人黴頭恐怕不容易。”
江映道:“我沒想去找人麻煩。”
“那你兇巴巴問别人東家是誰?”
不就是上趕着準備挑釁?
陸千景險些忍出内傷,她思前想後,把對朝堂所有的權勢等級知識調動出來,什麼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京官自比地方大、各方勢力交錯制衡,該想的都想了,腦中兩個小人左右互搏,還把勝算粗計算一遍。結果,江映就一句“沒想找麻煩”。
不找麻煩問什麼,想找打?
“很兇嗎?”看着陸千景驚痛的眼神,江映苦悶道,“有這麼可怕嗎?”
“很兇。”陸千景扭過頭去,“你要是敢這麼跟我說話就完了。”
其實真算不得兇,甚至稱不上急躁,有些溫文儒雅,若非她先入為主地厭惡那女子,恐怕都要誤以為他隻想替那女子懲治惡東家、讨還公道。
“完了。”江映輕笑兩聲。
陸千景察覺他語調悲哀,沉默了半晌:“怎麼了。”
江映對着天,似乎想什麼想得出神:“我對皇子好像也是這樣。”
陸千景:“......沒事,小孩子就是該多罵兩下。你既然不打算找人算賬,多問這一句做什麼?”
“你看這條街。”
街巷一如來時空蕩,稍許鋪面虛掩着門,更多則是關得嚴實。
陸千景認真想了想:“大約都不缺錢,”她進一步道,“也許東家也都像申家一樣,與什麼長史、知州沾親帶故......官商勾結?”
她蓦然想起:
“可一般都是送點珍寶美人,或者常去請他們吃飯,跟那些當官的處好關系,等到官府要給書伴、長随定制衣裝,平日與哪家布莊關系好,就去那家訂貨,這也沒什麼吧?”
江映想了想,搖頭:“不是一回事,先回王府。”
回王府前,二人先去官署謄抄了一份名單。
有關白瓷的所有賬本都擺在案上,還有一摞擺放不下,便随意地堆在地上,桌案另一頭,則擺放着那張寫有白瓷商的名冊。
“你看看,眼不眼熟?”
陸千景認真看着念道:“王、張、李,都是尋常姓氏,不過這個孫,我記得有對孫姓姐弟,他們好像是什麼主簿的妻子的内侄兒?要不去問問趙清如?”
“不必問她,你看看賬冊。”
陸千景随手抓過一本攤開,也沒細看,“你看他們交給官府的賬冊,肯定看不到真的了,江大人,賞我點銀子吧?别人天天躲屋裡睡覺都有三兩,幫你看賬看得眼睛疼,一點好處都沒有?”
江映低下頭,身子側向陸千景。
“小姐,我沒有錢,但......”
陸千景低頭看着跪坐在她面前的少年,他穿着素色淺衫,頭發用粗布紮緊,幹淨質樸,長直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陰影,如在掩飾難堪,身形修挺,又似有一番不折傲骨。
那睫毛半推半就擡起,像蝴蝶在潮濕的水洗天幕下舒展筋骨,“小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