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說多少遍了,你成年了,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就見上一面,能有什麼損失?我反正幫你聯系了,去不去的,你自己決定吧。”于朝宇說完,低頭打開了消消樂打發時間。
才劃拉兩下,他就聽見身側一聲沉沉的呼吸聲,跟着車子開始啟動。
到達目的地之後,于朝宇也下了車。
周霄說:“你在車上等我就可以了。”
“做你自己的事,别管我。”于朝宇沒有理他,隻從口袋裡摸出自己的手帕塞進了周霄手裡,“把汗擦擦,握方向盤都打滑……見自己爹有什麼好緊張的。律師在裡面等你,。”
說完自己就開始進行一系列寒暄及慰問行為,周霄眼看着他被幾個工作人員客氣迎走,好像是要去辦公區域談些什麼捐助。
剩下一位大概四十出頭的獄警領他探視的地方。
這座監獄其實環境還算可以,地理位置在郊區,空氣清新,四面都有綠化,十幾棟監舍從外觀看,跟大學裡的學生宿舍沒什麼區别,現代化設施齊全,周霄一路走來,除了空氣中無法令人忽視的‘這裡是監獄’本身帶來的壓迫感,他沒發現這裡有特别令人感到不适的地方。
包括工作人員,談吐也都十分有修養,周霄覺得十分安心。
他不敢枉顧父親的意願擅自來探望,更害怕看見從小到大在自己眼中屹立挺拔,像山一樣堅毅的背影,在面前轟然倒塌。
如果于朝宇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會特别看不起地嘲笑他,然後說上一句:“你都多大了?你自己就要學會成為山,不是還想着躲在爸爸身後。”
他整了整自己的襯衫,深呼吸一口氣,擡起頭,在律師的帶領下進入了探視的房間。
因為事前預約過,他們也沒有遲到,周霄進入那個單獨的封閉房間的時候,已經有人在那塊厚實的玻璃牆後等待了。
男人穿着藍色的短袖監獄服,原本茂密的頭發被剃成了灰色的闆寸,眼眶微微凹陷,眼尾皺紋叢生,卻脊背挺拔,依舊能釋放出平靜的力量,仿佛這一年圍繞在他身邊發生的所有事,都無法将他打倒……那雙飽經風霜無懼無畏的眼眸隻在跟兒子的視線對上的瞬間,才漫上難以言表的柔軟和歉疚。
“爸……”周霄聲音哽咽,看着裡面的藍色身影,哪怕人依舊完好地坐在裡面,也已經跟周霄印象裡從來光鮮整齊、自信驕傲的父親相去甚遠,現在的他,面容已明顯布滿歲月的痕迹,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
怎麼會,怎麼會……
他從未見過令他如此束手無策的畫面,僅僅一牆之隔,他們卻要橫跨二十年才能逾越。
“爸你在裡面還好嗎?”
他眼眶通紅地問了幾句,意識到在外面說話他爸是聽不到的,看見他爸在裡面拿起了聽筒,才跟着把面前的聽筒抓起放在耳邊。
“爸……”
牆的對面,低沉沙啞的嗓音穿過通話線,有些失真地傳入耳朵:“跟你說了,就當沒有我這個爸,好好生活。”
“這怎麼可能!我還要等着你出來……爸你放心,我現在在外面過得很好。”
周恒倒是可以從兒子的狀态上看出來,身上穿着的衣服,雖然不敵原先的品牌,但也已經是普通人不會考慮的價位。
周霄盡量簡短地跟他爸描述了下從被抄家到現在自己的生活,吸了吸鼻子:“我明天就要去上大學了……”
周恒一輩子經曆過無數風雨,哪怕是在服刑期間,也可以說是過得體面,唯獨在面對兒子的時候,他實在沒法不後悔……從小金尊玉貴養大,從還是個肥嘟嘟小嬰兒的時候就在自己懷裡咯咯笑,像個小天使。
自己竭盡全力維持他富足和安全的生活,從不讓他參與名流交際,教會他做一個正直的人,就是為了将來不讓他走自己的老路,能清晰地明辨是非……萬一有一天發生意外,他也能接受自己作為一個普通人繼續生活下去,不至于心理崩潰。
“哭什麼,都是大人了,爸爸對不起你跟你媽,以後不能再幫你了,你要學會堅強。”
“……嗯。”
“受了别人的幫助,要知恩圖報,如果爸爸有一天出去了,一定會當面感謝他對你的幫助。”周恒堅定的嗓音給了周霄内心一種穩定的力量。
父母就是孩子最好的老師,他在其他方面沒有做好榜樣,将這種‘萬般困境置于前也要淡然處之’的态度傳達給自己的兒子,已經是未來二十年裡自己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困難都是可以解決的,如果憑借自己的力量實在跨越不了,就繞過它,别太勉強自己,所有與生死無關的困苦都沒必要放在心上。”
周霄點了點頭,眼眶通紅,周恒隔着玻璃,輕柔地描摹了一下兒子的輪廓,終究也紅了眼眶,喃喃自語:“長大了不少啊,個子也高了,是個帥小夥……”
周霄也忍不住笑了下:“還不是你跟我媽遺傳得好。”
周恒想起過世多年的妻子,腦海裡也依舊是初見時年輕美麗又嬌蠻的可愛模樣:“以後有機會,談了女朋友記得告訴爸爸。”
周霄苦笑了一下:“就我們家現在的條件,如果有願意讓我禍害的,我肯定帶回來。”
探視時間半小時很快就結束了,律師來帶他走,周霄沒有多做停留,他的情緒在父親的安撫下已經十分穩定,就像一通普通家常電話一樣說了再見。
下午三點半,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周霄走到停車場,他們開來的那輛車已經是啟動狀态,于朝宇在副駕駛躺着看電影。
陪同的律師上去敲了敲車窗,表示本次工作已經結束,打了個招呼就先離開了。
“上車啊,愣着幹嘛。”于朝宇瞥了周霄通紅的眼眶一眼,又有點擔心,“能不能開車?我會不會有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