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應門。
書墨從門裡探出頭來,見到纾妍愣了一下,“娘子怎來了?”
纾妍笑,“我信寫好了。”
書墨驚訝,“這樣快?”
纾妍往他身後瞧了一眼,眼睫輕顫,“他不在?”
書墨有些遲疑,“在處理公文。”
公子不喜歡旁人來他的書房,方才表姑娘連門都不讓進,如今娘子都要與公子和離,恐怕更加……
纾妍瞧他一臉為難,以為是李素甯在裡頭,心想這老狐狸果然極會做戲,在她面前倒是未徇私,轉頭就關起門來哄人。
她在心裡呸了幾口,原本想要把家書交給書墨,随即想到指不定待會兒那老狐狸為哄人,将她的家書給新歡瞧,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晚些時候再拿給他,轉身欲走,忽然聽裡頭傳來男人有些低沉的嗓音,“請娘子進來。”
書墨愣了一下,趕緊把人打開,将纾妍請進去。
纾妍本想讓淡煙将家書拿進去,可到底當年道謝好些。
免得他覺得她這個将軍之女沒家教。
纾妍一直覺得裴珩穿得花裡胡哨,書房必定也是極浮華,誰知一入内她就聞到一股子極濃重的墨香,混合着一些提神醒腦的香料。
偌大的書房四面皆是書架,整齊碼放着書籍,除了一張巨大的紫檀木雕花書案外,一件多餘的家具都無。
典雅到了極緻,也質樸到了極緻。
纾妍甚至想,待會兒也不知裴珩請她坐在哪裡,總不至于連杯茶都不讓吃。
正愣神,正坐在書案後批閱公文的裴珩擱下手中的筆,溫聲問:“你怎來了?”
纾妍這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自袖中取出那封家書遞給他。
裴珩沒想到竟這麼快,道:“我會盡快安排。”
纾妍極真摯道了一聲“多謝”,道:“那大人忙,我就先回去。”
裴珩道:“既來了,不如留下來吃杯茶再吃。”
纾妍心想這兒像是有吃茶的地方嗎?
像是知曉她在想什麼,他道:“此處是我辦公的書房,從不招待旁人,所以不設桌椅。”
纾妍忙道:“那我就先不——”
他忽然道:“你不是旁人。”
纾妍深以為然地點頭,一本正經,“确實,我是前妻。”
裴珩似乎很認可她的話,讓書墨去隔壁茶室搬了一張椅子來。
書墨動作十分麻利,搬了一張椅子放在書案後,與裴珩專坐的那張椅子并排放在一起。
纾妍覺得那椅子擺放位置十分不妥當,實在太親近,可裴珩倒是一臉坦然,她也不好顯得太小家子氣,于是大大方方地坐下。
剩下三人去了隔壁茶室烹茶。
裴珩重新坐回屬于自己的位置,道:“我還有幾本公文未看完,你先坐着。”
纾妍絲毫不介懷,“大人忙自己的,我随意坐坐,吃口茶就走。”
裴珩道了一聲“好”,接着埋首案牍。
纾妍百無聊賴地打量一圈書房,隻見屋子裡除卻書之外,竟無一樣得意有趣的東西,心中不禁好奇這個人難道除卻政事以外,是不是就沒旁的喜好。
偏偏她最讨厭看書,心中十分後悔答應留下來吃這杯茶。
坐了一刻鐘的功夫,也不見書墨他們回來,而裴珩手下的筆一直未停過。
一向怕悶的纾妍有些坐不住,忍不住觑他一眼,隻見眉目若雪的男人坐得筆直端正,長長的眼睫毛垂落下來,遮住那對深不見底的漆黑眼眸。
一個男人,怎眼睫生得這樣長呢?
還有,他身上的氣味怎這樣幹淨好聞,也不知能不能制成香料……
許是晌午被李素甯擾的沒睡午覺的緣故,纾妍瞧着瞧着,眼皮子重的擡不起來,眼前之人也好似與很多年那個坐在水榭裡的紫薇花一般的男子重合,就連屋外的蟬鳴似乎都與那天夏天的相似。
一陣又一陣,叫得人心裡怪煩的……
裴珩本以為纾妍借口送家書來,一定有話同自己說,所以才留她下來吃茶。誰知等了許久,也未聽到她說話,一轉頭竟瞧見她以手支頤,正阖着眼睛打盹,鴉羽似的眼睫垂在潔白的下眼睑處,投下一片陰翳。
裴珩盯了她好一會兒,她竟毫無察覺,反而不知做了什麼美夢,嫣紅的嘴角微微上揚。
他的眸光落在她額角用胭脂描繪的海棠花瓣。
若是尋常女子額頭頭上弄出這樣一道深的傷痕,怕是要自卑傷心,不肯見人,她倒好,還跑來見他。
這讓裴珩想起從前那個溫柔缱绻的女子。
隻是額頭生了一粒紅點,遮遮掩掩不想給他瞧。
明明是同一張面孔,怎會生出兩副不同的心腸?
這時,她忽然向一邊倒去。
裴珩眼疾手快,大手一把托住她的頭,不經意間,她微微敞開的領口處,一抹過分飽滿的雪白映入眼簾裡。
他從不是貪歡之人,此刻在自己的書房裡,竟對她生出幾分隐秘的渴望來。
也許是太久沒入後院的緣故。
裴珩不自在地松了松領口,想吃口茶壓壓心底的躁動,隻聽她竟說起夢話。
裴珩好像聽得“七”字,微微低下頭想要聽得清楚些,誰知忽然悠悠醒轉的女子迷蒙着雙眼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