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
“早走了。”嶽寄歡托着下巴,一邊垂眸戳着桌上一臉怨氣的小黃球,一邊回答柳扶荔。
柳扶荔靜靜倚在窗邊,窗外射進屋内的金色陽光仍然灑在他身上,勾勒得明亮又耀眼,一身橘紅處在日暮下,反而像太陽躲在綠樹下的一輪虛影。
嶽寄歡盯着這抹身影看了一會,随後把小黃球收回手中,懶聲問:“這樣騙他們,真的好嗎?”
柳扶荔沒看她,隻是繼續望着窗外這片綠藤,答道:“沒什麼不好的,他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再想起從前。”他回身背靠着窗邊牆壁,語氣有些說不出的落寞,“這麼多事情,我們兩個記得就夠了。”
嶽寄歡站起身笑笑:“萬一他們此後想起來了呢?無瑕和大師兄,更多人,會不會恨我們?”
“這是沒辦法的事。”柳扶荔轉頭彎着眉眼,故作自在地攤攤手,話鋒一轉,“你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我還以為你真的要把從前的事情告訴他。”
嶽寄歡緘口不言,她走過去同柳扶荔一道站在屋内這面巨大的窗前,窗外是腦海裡熟悉的蔥蔥綠意和光芒。站在這裡,站在比她高出好些的柳扶荔身旁,嶽寄歡低頭看着自己十三歲稚嫩懵懂的身體,又看身側神清骨秀的年輕男人,她突然笑了一聲,幾乎是有些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
柳扶荔側眼看她。
嶽寄歡沉吟道:“你當真是把我當作十三歲的小孩瞧了,我現在不會把一切都告訴他的。倒是你,還和他講什麼我同‘蘭嫣’很像,他現在估計把你當——”
她開了個不算俏皮的玩笑,笑嘻嘻地說:“把你當成心思不正的變态了。莫不是瞧我一副願打願挨的模樣,他剛剛差點動了恻隐之心想帶我一起走。”
“……”
柳扶荔忽地掀起眼皮,瞥着身側口出狂言的嶽寄歡輕笑一聲。他幽怨道:“師妹,我這可都是為了你。”
“真的嗎?”嶽寄歡問,裝得一副天真模樣,“我沒見過蘭嫣師姑,我可不信。”
柳扶荔逗她:“像倒是真的。”
“……”
“柳扶荔!”嶽寄歡聲音拔高了幾分,側身不可置信道:“你真的把你可愛的師妹當作——”
她臉上閃過幾分訝然,驚得連“二師兄”也不喊了,直呼柳扶荔全名,面色愠怒。
柳扶荔咳了咳,難得親昵地叫了聲她的小名:“泱泱,戲過了。”
嶽寄歡聞言蔫嗒嗒倚回身去,她的确沒見過蘭嫣真人,但總歸見過對方畫像和留影。她二人模樣瞧着是不大像的,身形,容貌都說不上相似,甚至可以說是兩不相幹。
勉強能稱得上相似的,大概是二人嬌縱起來的模樣。
确實是有些相似了,據說,嶽寄歡未曾謀面的這位蘭嫣師姑性子生來就嬌縱傲氣了些,不然也不會在十幾年前抛下淩雲宗一走了之——
她走得太灑脫決絕了,什麼都沒帶走,什麼都沒留,不是去雲遊也不是去閉關修煉,就是單純地離開了尋仙山。
隻托了玄意看好柳扶荔。
嶽寄歡也單是聽說這位蘭嫣師姑同從前的她嬌縱起來一般性子,無法無天,理直氣壯,胡作非為。
當然,那是從前。
畢竟現在,不會有多少人這麼願意縱着她了。
嶽寄歡呆滞着回憶了片刻,回神過來又直起身問柳扶荔,帶着些試探意味:“噢,說起來啊,那我們之後該怎麼辦?”
柳扶荔抱臂靠着牆,不經心道:“能怎麼辦?等。”
嶽寄歡:“等什麼?等你去把蘭嫣師姑找回來?還是等——”
柳扶荔好笑地瞧着她。
嶽寄歡瞳孔微微一縮。
“這樣會不會做得太絕了。”她道。
柳扶荔耐心地先将嶽寄歡方才的疑惑一一解答:“蘭嫣是要去找的。”
嶽寄歡打斷了他:“找她回淩雲宗?”
柳扶荔搖頭:“不。”
嶽寄歡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臉色扭曲一瞬,欲言又止:“那就是要……”
她還是止住了沒說出口的話,偷偷去瞥柳扶荔的神情。
聽見嶽寄歡這麼說,柳扶荔臉上沒什麼表情,依舊漠然冷淡,好像和嶽寄歡說話的并不是他,而是别人。
他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你知道了?”
嶽寄歡咽了口唾沫:“我以為那件事是假的,還有,和上一世你落到人間……”
柳扶荔卻淡聲打斷:“嗯,半真半假吧。”他接着續上方才沒有回答完的疑惑,“還有啊,我要等的是洛心棠。”
嶽寄歡聲音遲疑:“我也在等。”臉上帶着笑意的表情乍然消失,取之而代的是一種淡薄的冷漠和麻木,她突然說,“我不恨她,也不想恨那時道心不穩的宋折鏡,我隻恨我自己。”
“沒人有錯,沒人值得恨。”柳扶荔喃喃道,他緩緩擡起眼:“所以,你等她是要做什麼?”
等她做什麼?
沒有再回答,嶽寄歡沉默以對。她的指尖不斷摩挲着裙擺,幾乎要将裙擺布料都揉皺。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也不知要做什麼,眼睛不知要看向哪裡,看天還是看地,看身側的柳扶荔還是窗外被雲遮住的太陽,看苑内豔麗的鮮花。
半晌,她下定決心一樣開口,阖起眼低聲道:“等她來,提前結束這一切。”
嶽寄歡周遭氣質乍變,冷冰冰地說:“這大概是目前唯一的方法。”她擡頭望向窗外被雲遮住的太陽,陽光不刺眼了,她現在可以徹底把眼睛睜開,看清楚外面亮堂堂的白日青天。
“萬不得已之時,若是我還未找到别的法子,就隻能,”她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殺死這個世界的心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