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不是她。”柳扶荔的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
宋折鏡撚了塊糕點入口:“我也覺得,妖氣一事暫擱,蘭嫣師姑的字我還算認得,清雅娟秀,絕不是這般張狂不羁,獨特得很。”
細細咀嚼了幾口糕點,他又覺得不對:“但是這麼多年,萬一改了字迹呢?”
“不可能。”柳扶荔打斷了他,很笃定地道,“她身上有無法撤除的禁制,長相音調,乃至落筆字形,一律不會改變。”
他把玩着手中的流雲玉扇,眼底的情緒淡得像水:“除非她不要命了。”
聽聞,宋折鏡張了張口,到底沒再說什麼。
嶽寄歡從秋千上滑下來,斜在石桌邊搭上了話:“師兄可帶着那信?”
宋折鏡:“那信還呈在天場瓊霄殿中,此等重要物件,不是随意可以取出的。”
說罷,卻未等嶽寄歡再次開口,他便自顧自地用指尖沾了抹茶水在青灰色的石桌面上了了寫上幾筆,水痕深深淺淺地烙在石桌上,消失又浮現,最後勉強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蘭”字。
宋折鏡呼出口氣,拂袖甩了甩指尖上沾染的茶液:“既要看,那大概是這個模樣。”
見狀,嶽寄歡撐桌傾身湊過去看,柳扶荔則是依舊端坐在石椅上,脊背如松,巋然不動。
他隻是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石桌上即将消散的字,眼底乍然掠起一絲極淡的漣漪,随即收回了目光。
嶽寄歡沒在意他這一眼,而是睜圓了眼仔細去看宋折鏡寫出來的這個潦草的“蘭”字。
如果宋折鏡寫的沒錯,那她看着,總覺得有點眼熟。
她遲疑道:“我瞧着,這字有些熟悉。”
“有些熟悉?”宋折鏡瞥了她一眼,“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嶽寄歡又認真瞧瞧這抹快消失殆盡的字,最後隻得搖頭:“記不起來,罷了,或許是見過類似的,一時錯認。”
石桌上的水痕沒有殘留多久,陽光下,幾乎是須臾便完全消散了。
宋折鏡沒有在此逗留多久,今日來也不過是将此事告知靈苑内衆人,隻是單若水不在,也隻能把話給了柳嶽二人,一來是借着信上的妖氣試探嶽寄歡,二來是憑着這“蘭”字,瞧瞧柳扶荔什麼反應。
總歸是他想看熱鬧罷了。
見從這二人口中撬不出些什麼中聽的,宋折鏡幹脆抖袍起身告别:“我還有事,先走了。”
柳扶荔而後起身,手中的玉扇虛虛抵着下颌,眸光微轉:“等等。”
宋折鏡頓住腳步:“怎的了?”
柳扶荔閑閑挑起眉:“仙禮真不辦了?”
宋折鏡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怎瞧着是你想參加這仙禮?”
柳扶荔心平氣和地道:“我是在擔心師妹。”
“是嗎?”宋折鏡笑笑,“實在要辦也未嘗不可,你心中明白便好,無須我再多言。”
他說罷邁步離開,隻給坐在石桌前的二人留下一個削瘦直挺的背影。
靈苑内又隻剩下陽光,鮮花,雀鳴,石桌,盞茶,還有對立而坐的師兄妹二人。
柳扶荔執起青瓷茶壺,廣袖垂落,腕骨微動,給嶽寄歡斟了一杯冷花茶:“玫瑰酥沒有,隻有玫瑰冷茶。”
嶽寄歡執杯啜了一口,卻說:“這仙禮應當要辦,他們這是打算用仙禮來布個大局,捉了那妖界來人。”
柳扶荔給自己也斟了一瓷杯:“他今日是來瞧我二人熱鬧。”
嶽寄歡:“他倒是有這樣的閑心。”她捏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口,“不過既不是蘭嫣師姑留的名,那會是誰?”
柳扶荔攬袖落下茶壺:“是隻大妖,當然,可能不止一隻。”
或許是飲到口中的花茶香氣太惑人,嶽寄歡眉目舒展:“到時便知,還是說,你現在認出來了?”
柳扶荔:“同你一樣,字瞧着眼熟。”
嶽寄歡:“是嗎?”
不再多言,柳扶荔笑吟吟把對方的原話奉還:“還有半歲,到時便知。”
……
靈氣如霧,周身流轉。
直到最後一縷靈氣襲入丹田之中,充盈之氣頓時融進嶽寄歡體中,她緩緩吐出一口悠長的濁氣,阖着眼不說話。
這方冷洞處于尋仙山上迷霧林處,一般是修仙之人用來靜心修煉,渡劫破境。
嶽寄歡自築基之後,便難免察覺修煉速度比上一世緩慢許多,想來是這世雜心事太多,影響到了心境。
玄意也發覺她最近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便道:“徒兒最近可是遇事甚多,丹田有些亂了。”
嶽寄歡道:“師尊,此後半歲,我想閉關修煉,也好靜心。”她繼續說,“無須借宗門靈室,我要去一趟迷霧林。”
“冷洞?”玄意撩起眼皮。
嶽寄歡答:“是,還要找一樣東西。”
玄意沒有說話,他盯着這個年紀不大的小徒弟仔細看了半晌,忽地笑了:“那就提早把那飛仙大會上的獎賞找回來吧,記得,仙禮之前。”
嶽寄歡也沒問玄意為何知道她要找的東西是圓月草,迷霧林珍貴之物畢竟也就那幾樣。而對于嶽寄歡來說,這一世變化太多,這種重要之物保不齊會提早被他人奪走,想來現在就帶回淩雲宗才是最好。
畢竟這草的用處可不止作為獎賞。
嶽寄歡将丹田中那縷有些躁動的氣一壓,不可避免地想起前世。
飛仙大會一完,這草在某個目前看起來有些遙遠的很久後,可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所以現在必須拿到,先行帶回宗門守好。
宋折鏡總不能再把這草拔來作菜吃了。
那盤綠油油的菜似乎還晃在腦中,嶽寄歡蓦地睜開眼,飛身出了冷洞。
她辟谷數日,在冷洞中這幾月修為大有長進,這幾日迷霧林濃霧重,靈獸出沒少,來此的修仙之人便也沒幾個,林間偶爾會傳來高昂的鳥鳴,稀疏的獸吼。
四周無人,清淨無比,嶽寄歡走在林間路徑上,時不時扯了身邊看見的紅紅果一吃,要麼摘了露花漿葉,總之手沒個停的,裙擺掃在花叢疏草間,發出窸窣的響動。
迷霧林中總是流轉着淡薄的氤氲清氣,有雨後浸透泥土發出的清新意味,濃淡花香,沁得嶽寄歡目明心靜,心中愈發舒暢。
據柳扶荔所說,迷霧林中的那株圓月草處在迷霧林深處的墜月潭涯邊,位置生得陡峭又高,頗有些難取。
他本來想跟着嶽寄歡一道來,嶽寄歡沒同意,隻道:“不過一株草,迷霧林中再多難取之物也不是沒拿過。”
柳扶荔闆着臉:“你現在年紀還這麼小,夠不到怎麼辦?”
嶽寄歡:“軀體如此,況且我又不是身無靈力之人,此去主要是去冷洞修煉,整整半歲,你擔心到哪裡去了。”
她拒絕态度太過堅決,想來她一個人去也定不會遇到什麼危險,柳扶荔也就答應讓她一個人去迷霧林中。
這會,再往前走一盞茶左右的功夫,便能到墜月潭處了。
這墜月潭說是潭,往上看卻是一片如雲垂紗落的水瀑,瀑下為潭,觸及無雲之夜,潭中必會倒映出一彎圓月,如月投潭。
整座林子被染上一層黃紅,黃昏了。嶽寄歡這會沒什麼禦劍的心情,隻想着慢悠悠走過去,恰逢夜晚摘了圓月草,還能順勢賞一賞墜月潭的景色。
黃昏日落,花香襲人。
這樣好的景色裡,一抹紫色的妖氣忽地在嶽寄歡眼前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