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折鏡是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的。
今夜斷斷續續地下着連綿細雨,靈苑内沒什麼人,安靜得要命。
于是在這樣寂靜的四周裡,這樣子的敲門聲在夜裡變得格外清晰。
他揉了揉額角,起身把門拉開:“誰?”
嶽寄歡喊他:“大師兄。”
頭還昏昏沉沉的宋折鏡一下子就清醒了。
嶽寄歡聞到對方身上萦繞着的清竹酒氣,下意識蹙起眉:“你喝酒了?”
宋折鏡扶着門框,不答,隻是問她:“怎麼了?”
深更半夜,細雨蒙蒙。嶽寄歡顯然是有重要的事要找他才會這個時辰來敲門,此前這姑娘因着初入天場宗門吃了不少他和謝憂的絆子一事,心中還對他堵着氣,來了靈苑整整二載,一步也沒踏進他這方院裡。
如今既然願意來了,那想必是有真真切切的要事了。
宋折鏡站穩了身體,看向嶽寄歡的目光清明了些。
嶽寄歡見他半句廢話也不說,直截了當道:“蘭謠傾來靈苑了,謝憂也在,你和我走,快點,他們可能會打起來。”
“……?”
宋折鏡一時間沒理清楚嶽寄歡說的什麼話。
他乍然不能把‘蘭謠傾來靈苑’和‘謝憂快和蘭謠傾打起來了’這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酒精帶來的麻痹使他短暫地愣神在了這樣聽起來沒什麼關聯邏輯的話裡,宋折鏡怔愣了一下:“蘭謠傾來淩雲宗幹什麼?怎麼進來的?謝憂,謝憂,”他回頭朝閣裡看了一眼:“他正在陪我喝——”
閣裡空蕩蕩的,四四方方的房間内,隻有發着柔亮光芒的柔光珠,還有被風吹得在桌上東倒西歪的小青瓷酒壺,散落兩粒冰冷的雨。
而宋折鏡口中那個正在陪他喝酒的謝憂,半個影子也沒見着。
宋折鏡:“……”
……
等嶽寄歡帶着宋折鏡趕到靈苑西走廊時,蘭謠傾已經沒了蹤影。
謝憂抱臂靜靜站在廊梯口,擡頭去看廊外黑夜落下連珠串兒似的雨幕。
天空灰蒙蒙的。
宋折鏡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急步朝着這道絲雨未沾的身影靠攏,嶽寄歡不知道什麼時候拿了把天青色的油紙傘,晃悠悠跟在急匆匆的宋折鏡身後,嘴裡有一搭沒一搭懶洋洋喊着:“師兄,大師兄,别淋了雨。”
靈苑内回蕩幾道混雜的聲響,有腳步踏進雨地裡的聲音,伴随着少女清透透的喊叫,貫穿了雨夜。
宋折鏡三兩步跨上階梯,險些滑倒:“他走了?你沒事吧?”
謝憂瞥他:“你怎麼不等明天酒醒了再來。”
“誰知道柳扶荔這回釀的酒這麼烈?”宋折鏡被他嗆了一聲:“這不是來了嗎。”
他又狐疑地問:“你怎麼沒醉?”
隔着宋折鏡沾滿雨水的身影,謝憂并沒有急着回答這個問題,他隔着雨幕往外不輕不重地掃了幾眼,翻過宋折鏡還在滴水的肩頭紗衣,嶽寄歡正慢悠悠撐着傘,在雨夜下一步一步施施然朝走廊而來。
似乎是心中蕩漾起莫名的快意,謝憂抽出空回應宋折鏡,出口的話很難聽:“質疑出口之前,先多想想自己的原因。”
淋成落湯雞的宋折鏡很狼狽地伸手撞了謝憂一把,像是在看什麼白眼狼沒良心,就沒差把“我這麼關心你你居然這麼說我”這句話挂在了臉上。
嶽寄歡走上走廊時,恰好撞見這一幕。
她今夜倒是真有些驚訝于宋折鏡這副樣子——在靈苑内喝得這麼醉,又不顧形象地冒着雨跑了這麼久,狼狽至極。狼狽至極!
實在是同前世看起來差别有些大了,也許是有喝醉的緣故,面前對着謝憂緊張兮兮的宋折鏡完全不是很像她記憶裡那個把衣裝看得比命還重要,衣袂飄飄、白衣勝雪的溫柔大師兄。
嶽寄歡頗意外地在宋折鏡和謝憂間來回掃量了一圈,把心頭這點疑慮揣好,進了無雨的廊上,将傘收好塞給宋折鏡,對着謝憂道:“你們沒打起來?”
謝憂微微低着頭,遲緩地答:“你很希望我和他打起來?”
見到上一世的死對頭和這一世的不清不楚的敵人打起來,何樂不為?
嶽寄歡當然不能把這番話抛出來,在宋折鏡面前,她隻能笑眯眯道:“不,你誤會了。他既然走了,那謝師兄沒事吧?”
望着嶽寄歡這張很會演的臉,想起方才救下對方時那句‘不如掉下去’的嗆話,謝憂深深瞥她一眼:“借嶽師妹的福,無事。”
嶽寄歡“噢”了一聲,宋折鏡抱着濕漉漉的傘,在這二人聽不出什麼怪異的話中,目光遊移,側頭瞧清楚了廊下的一番破爛風景。
他緩緩問:“你們把靈苑拆了?”
不怪宋折鏡這麼問,雨中的靈苑同白天已經完完全全是兩個模樣,白日裡的靈苑開滿豔花,雪壓枝頭,露水漣漣。而現在的靈苑,小路上是各類破破爛爛倒了一地的花盆,綠藤纏繞其中,碎瓷遍布,擡眼望去,三兩秒間,那方生滿裂隙的矮牆在三人深切的目光裡,“轟隆”一下倒塌了。
“……”
嶽寄歡難得依賴了一下宋折鏡,很沉默地問:“師兄,怎麼辦?”她虛虛掠了眼一旁事不關己的謝憂,望向宋折鏡的眼神可憐巴巴。
有些東西隻能意會,宋折鏡的心從沒這麼和嶽寄歡站在一條線上:“仲玉,你和蘭謠傾把靈苑折騰成這樣嗎?”
謝憂:“……”
他現在有點後悔把嶽寄歡救下來。
這種堪稱小笑面虎的狠厲女人就應該好好摔幾次才能長記性,面對他時是一副面孔,面對别人又是一副面孔。
謝憂很冷酷地轉身:“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