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不到錢,父親的怒火自然而然就發洩在了他身上。
當天下午,他醉氣熏天地踹開家門,蹲在家中唯一的木桌旁寫作業的黑崽便不由自主抖了一下。
他剛擡頭看過去,就被男人一伸手直接拎住了。
沙包大的拳頭密密麻麻地往他身上砸,這個動作一出,黑崽便閉上了眼,幾乎麻木地抱着膝蓋,熟練地蜷縮起來,做出自己最常用的、能緩解疼痛的一個姿勢。
他等着父親來得莫名其妙的怒氣消散,然後他就可以撿起地上被踩得一塌糊塗的紛亂的作業本,小心擦掉那些腳印,再繼續安安靜靜寫完他的作業。
那是學校裡對他最好的語文老師布置的作業,他不想辜負對方的期待,他應該寫完。
但這一次,暴力不止于此。
一頓毫不收斂的拳打腳踢後,父親坐在床邊,點了一隻廉價的香煙。
他吞雲吐霧,黑崽則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試探性地去撿地上的作業本。
因為腳不小心碰到了屋裡丢在地上的玻璃酒瓶,原本安靜的屋内一瞬間顯得更加安靜了。
父親果然暴怒,再次拎起他往桌上一摁,嘴裡那隻還沒滅掉的香煙,就這樣直接按在了他後頸與肩胛的銜接處。
口中還狠狠罵着:“小雜種,跟你娘一個賤德行!”
“讓你放跑那個死娘們!”
洗得發白的長袖校服上瞬間被燙焦了一個洞,年幼的孩子自然是忍不住這種疼的,立刻慘叫出聲。
稚嫩的皮膚被燙翻了血肉,絲絲往外冒着煙,父親猶覺得不夠,又用力碾壓了兩下,直到煙頭滅了火。
因為疼得太厲害,從來逆來順受的黑崽沒忍住,下意識扭過頭,朝着父親的手腕狠狠咬了一口。
這一口用盡了力氣,虎牙嵌進父親的手腕,刹那間就流出了血迹。
父親大叫一聲,甩了煙支,将手下的孩子随手往旁邊一丢,擡腳狠狠幾腳踹過去,捂着手腕痛罵:“死兔崽子還敢咬我!你真是不想活了!”
“滾!今天别讓老子看見你!”
黑崽喘着氣,眼前發黑,額頭冒着虛汗,被踹得連連後退,幾乎站不住腳。
但眼前父親兇惡的嘴臉和身後仍然疼到顫抖的傷口,卻讓他不得不屈從地低下頭,從桌上拿過自己單薄校服外套,幾乎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在對方的注視下,一瘸一拐離開了這間屋子。
屋外,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
……
姜洄有些呼吸不穩,眼前發黑。
他站住片刻,才從眩暈裡回過神,聽見002在耳邊的呼喚聲:【宿主,你怎麼了?】
姜洄緩了緩。
002說:【這裡是落日街,我能查詢本世界人物信息,這個世界的你……就在前面的巷子裡住着,對吧?】
姜洄安靜了兩秒,嗯了一聲。
他邊說着,邊擡起腳步,慢步朝那條小巷子走去。
要問後來?
後來,當然是他蹲在門口的台階上,差點凍死過去的時候,被隔壁的許奶奶發現了,帶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又被盛怒的父親揪着耳朵帶了回去。
而此時,巷子裡,雪花堆了滿滿一地,在夜色中反射着銀白的微光。
一道小小的身影蹲坐在門前布滿青苔的台階上,風雪覆蓋了他的眉眼,在漫天紛紛揚揚的大雪中,他抱膝沉默,如一座毫無生機的雕塑。
姜洄的步子變緩。
002懷疑道:【宿主,我提醒過你,非必要情況不得幹涉本世界線上任何人物的命運軌迹發展,你應該記得吧?】
姜洄淡然道:“我知道。”
他收回視線,盯着腳邊緩緩落下、融入雪地的雪花看了兩秒,視線像是聚焦了,又像是沒有。
他沒有停留,從巷口徑直走過去了。
巷子裡的男孩仿佛被這清淺的腳步聲驚到,擡頭看了一眼,卻隻看到了男人匆匆掠過的衣角。
他茫然了一瞬,又低下頭。
不是認識的人就好。
要是讓隔壁許奶奶看見他這樣,又該擔心了。但好在奶奶晚上睡得早,大概率不會這個點出門。
他的臉被風吹得僵硬通紅,幾乎感知不到什麼了。
寒風裹挾着晶瑩冰冷的雪花,從他盡力包裹住自己卻仍舊單薄的外套領口往裡鑽,四肢百駭都透着涼意。
實在太冷了……黑崽沒忍住,努力克制着自己的音量,打了個噴嚏。
另一邊。
002剛松了一口電子氣,卻見姜洄忽然又停下了步子。
他們走得不遠,002自然也聽見了那聲微弱的噴嚏聲。
它頓時心生不妙:【宿主……你不會回去的對吧?】
姜洄答非所問。
他笑了下:“小二,你之前不是問我,任務完成之後,原主回來了不會經營公司該怎麼辦嗎?”
002:【對啊,我确實問過……等等,小二叫誰?】
姜洄:“我好像找到辦法了。”
002茫然:【啊?什麼辦法?】
姜洄輕聲道:“就是可能,要小小違規一次。”
這次不等002反應過來,姜洄已經轉過身,踩着地上堆了厚厚一層的雪地,在輕微的咯吱聲中,重新走了回去。
細碎的雪花打濕了他黑色的長靴,姜洄朝那個蜷縮成一團的孩子走去,極輕地停在了對方面前。
像是停在了自己晦澀不堪的過去。
手中的那把傘,也傾向了年少時的自己。
傘下的孩子動了動,察覺到什麼,緩緩擡起頭,懵懂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這一刻,他們周圍萬籁俱靜,隻有寒風呼嘯。
風雪停在了黑傘之外的結界,他們一個坐,一個站,一個茫然,一個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