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說父親像一座山,姜洄曾經也深以為然。
十五歲之前,父親的身影在他心中不可撼動。
他所帶來的陰影與屈辱,甚至遠遠高過一座山帶給他的壓迫。
十五歲之後,他一腳踏進了娛樂圈,從此在這個大染缸裡看遍了世間百态、人情冷暖。
再回頭時,父親的身影似乎也不是那樣難以撼動了。
因為比他更不可動搖的,大有人在。
五年後他擺脫了這個噩夢的家,删除了父親所有聯系方式,費了很大的勁才如願将對方送進了牢裡……又覺得,父親好像也并不怎麼厲害。
他甚至連言語侮辱采用的都是最低級的詞彙,聽在人耳中隻想發笑。
因為在勝利者眼中,那是無能者的怒吼。
如今,他看着私家偵探手機裡發來的姜順入獄照片,良久,才很輕地笑了下。
以趙家的地位和财富,甚至不需要他如何用心,稍微動動手指,就會有一堆人前仆後繼地湧上來幫他處理那些礙眼的渣滓。
權勢,多令人沉醉的字眼啊。
他第一次意識到,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權和錢解決不了的。
哪怕是曾經以為不可撼動的山川,隻要令他不快了,也可以在他面前眨眼消逝。
擺脫對方——這個曾以為遙不可及的想法,現在竟然如此簡單就完成了。
姜洄坐在椅子上安靜了很久,聽見002輕聲提醒他:【判決書下來得很快,無期徒刑。因為姜家沒有其他親屬,黑崽要被送到福利院了。】
“嗯。”
姜洄打了個電話,安排人這幾天去福利院做義工,有機會的話,趁機拿兩根黑崽的頭發。
雖然系統可以作弊,但對外也要做足了樣子。
002問他:【你想去看你父親嗎?】
姜洄飛快道:“不。”誰要看他?
002疑惑:【我看你很傷感的樣子……】
姜洄:“你要明白人類有一種狀态是發呆。”
002:【哦。】
又過了幾天,姜洄拿着親子鑒定書,來到了江城這家中規中矩的福利院。
來接待姜洄的老師告訴他,黑崽和這裡所有孩子都不一樣,他不愛說話,也不愛交朋友,總是坐在角落裡發呆,常常看着某個地方就是一整天。
福利院院長覺得他煤球的名字不好聽,而且小氣,黑崽這個名字更是一言難盡,除了順口沒有别的優點,想給他改個名字,但他隻是搖頭,拒絕,卻不說話。
才來了沒幾天,黑崽已經融不進福利院其他孩子的群體裡面了。
姜洄隻是聽着,不時點點頭。
意料之中。
接待他的老師忍不住看了他兩眼,問:“您是來收養孩子的嗎?”
姜洄又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是。”
老師犯了糊塗:“那您到底……”是收養還是不收養啊?
姜洄遞出手裡的親子鑒定和一列文書:“準确來說,是認回。”
趙家在江城的地位,哪怕是普通人,也或多或少聽過一些,大半個月過去,如今姜洄穩坐集團首把交椅,趙家不僅沒有因為接二連三的打擊而湮滅于上流貴族圈内,甚至隐隐有些欣欣向榮的趨勢。
不說手上這份親子鑒定到底是真是假,隻說趙家掌權人親自來接人,就已經證明了趙家收養黑崽的決心。
老師看看鑒定,再看看他,錯愕半晌,點點頭:“這家機構我認得,确實可信……但,容我多問一句,黑崽不是有父親嗎?甚至還是因為拐賣婦女坐牢的。”
姜洄淡定解釋道:“前段時間我見到過這個孩子,看他長得和我有些相似,也想到了我大哥……因此自作主張,做了個親子鑒定,沒想到真相竟然也如此巧合。”
他道:“我記得這個孩子在姜家沒有上過戶口,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孩子也來曆不正?”
老師茫然道:“有……有可能吧。”
畢竟親子鑒定擺在這裡,不信也得信。
“但畢竟您和黑崽從前沒有什麼聯系,哪怕是親人,也得先問過黑崽的意見,看他願不願意跟您走……”
姜洄道:“這是自然。”
事實上,他也确實該和黑崽聊一聊了。
他跟随老師的步子,來到了孩子們呆的地方。
姜洄一眼就看到了獨自坐在角落小凳子上發呆的黑崽。
和之前在姜家每天穿得亂七八糟不同,黑崽在福利院雖然孤僻,但好歹在這裡,他穿上了幹淨的衣服,臉上也沒有髒兮兮的痕迹。
老師站在院子門口喊了兩聲,黑崽才回過神看過來。
第一眼,他也看見了站在老師身邊的姜洄,眼前微微一亮,原本坐着,瞬間就站了起來。
老師招呼他出來。
院子裡的孩子看見突然出現的陌生面孔,自然也感到好奇,不少孩子都在玩鬧間偷偷看向姜洄。
黑崽就在這樣的注視裡,如芒在背地走了過來。
三人走進了旁邊一間無人的教室,黑崽的目光從進來開始,就一直釘在姜洄身上。
門關上,他才開口,喊了一聲:“……哥哥。”
老師有些驚訝他竟然會主動開口說話。
而作為中間人,她也理應将現在的情況解釋清楚:“你還記得趙先生?那再好不過了,趙先生今天是來辦理領養手續的……準确來說,你該叫他一聲小叔。”
“但要不要跟他回去,還是得問問你自己的意見。所以不用拘謹,盡管說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黑崽身形一僵,擡頭看着姜洄,黑漆漆的眸子清澈見底:“……小,小叔?”
雖然疑惑,但他并沒有第一時間提出異議。
姜洄也看着他,平靜地點頭。
黑崽抿唇,躊躇地看着他,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半晌沒吭聲。
姜洄便推了下眼鏡,轉頭,對老師說:“我和他單獨聊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