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别墅,隻是一座承載着他回憶的器具罷了。
餘書他們也曾來找過他很多次,隻聽說他分手,他小叔也搬去了國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麼多年過去,多次勸他放下。
于是趙熙問他:“多少年了?”
餘書愣了一下,想了想:“……十一年吧。”
是嗎,原來十一年了。
時間過得太快,小叔叔離開他,已經十一年了。
他離開時趙熙剛滿二十,而今他的年齡已經比當年的小叔叔還要大了。
餘書說:“要是你小叔叔知道你這樣,也會生氣吧?”
趙熙反而笑笑,語氣淡淡的:“那挺好的。”
要是能氣得回來抓着他耳朵教訓,問他這麼多年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那就更好了。
人人都說趙茴就是他的小叔叔,隻有他知道不是。
人生還能有多少個十一年呢?
趙熙想。
我怕我等不到你,也怕我沒辦法等到等到你。
等待姜洄的第十二年,趙熙已經變得十分平靜了。
他将小叔叔留給自己的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條、蒸蒸日上,偶爾也會想,要是小叔叔看見會高興嗎?
可惜小叔叔看不到了。
他的病實在有些嚴重,這些年光靠小叔叔的衣服和留下的那些東西已經沒有辦法讓他安靜了,他需要配合藥物治療。
給他治病的還是當初那個他咨詢過的老醫生,當初他還在擔心小叔叔的症狀,現在要吃藥的人卻還多了他一個。
他沒有将小叔叔治好,自己卻栽進去了。
連醫生也不理解他,為什麼一直困在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身上,總說現實裡的不是他要找的那個人。
他們把他歸咎為精神分裂症。
趙熙隻是一笑置之,他并不為此争辯什麼,每次去醫院,隻是去拿那些安眠鎮定的藥物。
如果是病,就一直病下去吧。
他一直覺得小叔叔在世上的聯系好像隻有他,其實他又何嘗不是。
他的親生母親連自己的人生都無法掌控,父親更是早就入獄,和他沒有了絲毫幹系,他和現在的“趙茴”也沒有任何感情……他是趙熙的小叔,卻不是他的小叔叔。
從十歲那年開始,他最在乎的人,就隻有小叔叔了。
他也曾對小叔叔說過,他說,你是我唯一的親人與愛人。
有時夜深人靜,趙熙也會忍不住想,離開的時候他心軟過嗎?
會想到從今以後趙熙都要一個人孤單地活下去嗎?會想到他也會因此難過嗎?
也許想到了,但還是走了。
他的置頂仍然是那個人的微信,備注隻有一個愛心。
他發出去的消息,從那晚之後,再也沒有了任何回應,電話裡傳來的聲音在三個月後就變成了“您撥打的号碼是空号”。
可他還是堅持每隔一段時間都給這個已經變成原始頭像的微信号發一些消息,有時是生活,有時是情緒,高興或是不高興,思念或是痛苦。
每年過年,他都會掐着點發一條消息,說“新年快樂”,然後加一句:什麼時候回來?
如此反複,從未間斷。
他就這樣固執地等了一年又一年。
到現在,趙熙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了,在找人方面投入的資金已經數不清了,但他還是找不到那個人。
崽崽今年已經十四歲。
它老死離世的那天,是在趙熙懷裡閉眼的,趙熙親手将它埋在了别墅的後院裡,立了個小碑。
他坐在台階上看着這塊碑,指尖的煙火光明滅,眉眼間忽然一涼,一擡頭,發現又下雪了。
他這一生,似乎總與雪有緣。
突發奇想,趙熙想要回到當初那個小巷子看一看。
他說做就做,将煙掐滅,開着車去了。
落日小巷,這條街,從他來到趙家後就再也沒來過了,這樣的貧民街,是不會和高貴的趙家少爺扯上關系的。
可這裡卻是他們一切糾纏的最初點。
來到巷口時,還沒下車,他便坐在車上,透過車窗看到了一株夾縫中存生的、枯敗的桔梗花。
趙熙打開車門的動作一頓。
他給小叔叔送過花,他還記得當時他和小叔叔說,每一種花都有寓意,他專門學過的。
那時他告訴小叔叔,桔梗的花語是無悔永恒的愛。
其實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
桔梗的花語還有一種,是無望的愛。
他注視那花良久,最終還是沒有踏進哪條小巷,隻是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被什麼從脊骨中抽走了最後的生機,站靠在車窗邊,陷入了沉默。
他終于在此刻徹底接受,小叔叔不可能回來了。
此刻他的身影,同二十多年前那個小巷子裡的孩子仿佛重疊了起來,靠在車窗邊,垂眸落寞不語。
雪花落了滿身,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
隻是這一次,沒有人會從雪幕中來,為他撐一把傘了。
花瓶裡的山茶花敗了又換,開了又敗,一轉數年。
别墅裡屬于姜洄的物件沒有等回它們的主人,趙熙也沒有等到他的小叔叔。
這一年的冬天,江城很冷。
趙熙翻過前篇,在他日記裡寫:
在意識到愛你的那天,我給自己宣判了罪名。
而至如今,我才明白,愛你,也是我的無期徒刑。
小叔叔曾經教導了他那麼多知識,學校裡的和社會裡的,一點一滴,教會了趙熙的一切。
而他離開前教他的最後一課,原來是離别。
他想,也許不用再等了。
那十年是他們的起點,也是他們的終點。
屬于他們的故事,在這個世界,已經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