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她垂落的右手,也握住她的疲憊和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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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非、楚子航、芬格爾三人站在如同狂風過境的地下酒窖内,相顧無言。
“混血種,應該不至于酒精中毒吧……?”路明非率先提出擔憂。
“難說。”芬格爾咂舌。
看這幾層空空的酒櫃,這個數量,她是準備拿去泡澡麼?
“沒想到她反應竟然這麼大……”路明非有點懊惱。
他在酒窖内來回踱步,方才交談中的鎮定和冷靜盡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見的焦躁。
“唉,唉,唉!”他一邊兜圈子一邊抓頭發,如果再點上一支煙,活脫脫是個遭遇女兒叛逆期,又擔憂又抓狂的廢柴老父親。
“兄弟,冷靜點冷靜點,也沒人往你腦袋上吊胡蘿蔔啊,别在這拉磨了。”芬格爾摁住他,苦心勸解道:
“她就是一時沖動,你還不了解她什麼樣嗎?扯到小龍女她就完全亂了!跟喝了十斤白酒差不多!你不會忘了她當初,躺ICU裡睡了三天,醒來沒幾個小時就偷偷溜出醫院,在預科待到傷口開裂不得不回來重新縫針的事嗎?”
“我沒忘!人都是我幫着找回來的!”路明非不抓頭發了,改瞪眼望天,“後來她又躺了兩天,諾諾說那兩天她看囚犯那樣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挂褲腰上,才沒讓她又跑出去。”
要不怎麼說女人至死是少年呢,四年過去葉星來在夏彌的事上還是沒什麼長進,一提到她腦子就亂成一團被貓撓過的毛線,然後什麼事都做出來了。
相比之下楚子航就冷靜多了。
不,也不是冷靜,他是僵硬,連思維都一起僵住了。
路明非瞄了楚子航一眼,他站得像根水泥柱子,挺拔、筆直,以及全然的僵硬。看過“那個東西”之後他就陷入了這種狀态,直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這幅樣子讓路明非有些難過。
記憶突然被拉回到很久以前:雙床房裡擠了四個人,他們一邊唱亂七八糟的兒歌一邊聊天,并沒有聊什麼有價值的話題,隻是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的小東西,食堂的豬肘子、秃頭的教授、喜歡的動漫人物……僅僅是這些東西,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但那個下午的陽光太好了,空氣閑散又溫暖,以至于多年之後,這段經曆仍然能在記憶中保留一個活潑的剪影。
如果,如果一切順利,那個下午或許還有機會重現。
路明非想着,下意識摸了摸提包。
低調樸素的黑色提包裡,“那個東西”在經過特殊處理的石英玻璃容器中安然沉睡着,外界的變化不能侵擾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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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葉星來晃晃悠悠地點了點頭,抽回浸泡在酒液裡的左手,緩緩豎起一根被浸得發白的手指,其上略顯猙獰的傷口已經不再滲血,隻有邊緣的皮膚微微卷起:
“現在開始你是神父,我是來忏悔的信徒。”
“咳,首先,”她清了清被過量酒精泡啞的嗓子,“我犯下了貪婪之罪。”
“嗯。”太宰治半跪在她面前,安靜地凝視她翻滾着混沌情緒的眼睛。
“這裡的酒都是我從支部食堂的酒窖裡拿出來的。”葉星來又要去攪浴缸中的淺金色酒液,手剛伸出去就被太宰治抓住了。
“啧!”她大聲表達不滿,但沒抽回手。
“我貪污了,還是說這算公款吃喝?”她口齒清晰地說,“總之我侵占了公司的财産,嗯,這很壞對不對。”
怎麼還是陳述句。
這根本算不上什麼。太宰治心想,嘴上依然順着她的話說:
“對,很壞。”
“然後,”葉星來歪頭,“還是貪婪之罪。”
“我想讓河水倒流,我想讓已落下的雨水回升至天空,我想讓往事重現,我想,我想複活死去的人。”
“不對,更正一下,不是人,是龍。”
“你知道的,她對我們做過一些,不太好的事,差點也對整個世界做了不太好的事,”她含糊地念叨着,視線凝在虛空中的某個點上,帶着點懷念。
被酒精麻痹的思緒慢悠悠、輕飄飄地升起,穿透天花闆,搖晃着飛向遙遠的過去。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内髒也是會冷的。”她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又低聲呢喃道:
“明明昨天我們還約好去她家吃飯,真像一場夢啊。”
葉星來突然激動起來,她貼着太宰治的臉,含着酒香的吐息顫動着,聲音似哭似笑:
“我本來以為我已經習慣從夢中醒來的感覺了,但是現在,大師兄他們告訴我,這裡有一個重啟夢境的機會。當然這不是免費的,我得付出代價,可能很多,也可能很少。多的話賭注是我迄今為止的全部人生,少的話就隻是花些時間。”
“你覺得,我會怎麼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