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身處一處金碧輝煌的場所。
天花闆上的水晶吊燈閃爍着迷亂的光,擡頭可從燈中窺見無數個微小明亮的自己。
此處空氣構成相當複雜:甜美微酸的香槟味、略有些辛辣但不失清新的松木味、濃郁到令人有些反胃的香水味。
還有最關鍵的,皮質籌碼的皮革味。
很明顯,這是一間賭場。
賭場在她的記憶裡隻有很稀薄的印象,而且偏向負面,似乎在這樣的場合發生過不太愉快的事。
可具體是什麼事?想不起來。
當時的情緒又是何種程度的不愉快?是可樂倒在地毯上的那種小小不虞,還是底線被冒犯的巨大不悅?
也想不起來。
甚至連自己為了什麼才來到這裡,也無法想起。
思維像被水洇濕的報紙,皺巴巴地縮起來。馨香油墨味中帶着潮意,于是原本清晰、規整的鉛字大片暈開,糊成混沌的一團。
一切都像被霧籠罩了,暧昧不清。連自己的名字也被愈發濃重的冷白色霧氣遮蔽。線索的尾巴若隐若現,無法抓住。
“媽媽?怎麼了?”
迷茫之時,手被輕輕觸碰,指尖感受到一點熟悉的溫熱,以此為起點,生鏽的記憶齒輪再次開始轉動:
我叫安格爾波達,北歐人,年齡未知,總之很年輕。
年輕是我的财富,也是我的厄運源頭。因為太年輕、太缺乏社會經驗,我不幸陷入了前夫的陷阱,經曆了一段失敗的婚姻。那個成為我丈夫的男人,除了有錢外一無是處。他陰暗、脆弱、善妒,還有怪異的自殺癖。
幸運的是,這個男人在我們感情破裂之前識相地自殺成功了,且在死前立下了由我繼承他全部财産的遺囑。于是,我帶着女兒,成為了快活的有錢寡婦。
必須強調的一點,女兒是領養的,和死鬼老公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這很重要(黑體加粗大字)
此次我攜女兒來到這間賭場,沒什麼複雜内情,純粹是出于找樂子的心理。
道理很簡單:人要是有錢到一定程度,如何将這些财富花出去,就将取代從前一切煩惱,升級為人生中最大的困難。然後,所有高消費場所都将成為你的目标,你會恨不得連呼吸都要付費。
舉個例子,當你擁有3兆美金時,即便面對300美金一杯的白開水,也能樂呵呵地掏出錢夾付賬,甚至還想叫waiter再來一杯。
順便将最高規格的小費塞進他們的口袋。
況且升官發财死老公實乃人生一大幸事,難道不值得特别慶祝一下嗎?
以上,就是我出現在這裡的全部理由。
整理好記憶,女人揉了揉額角,對着仰視自己的幼小女兒,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
“沒事,親愛的,我很好。”
女兒放松地笑了,她頗為慶幸地拍了拍胸脯,“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習慣這裡的香水味,馬上要暈倒了。”
“想什麼呢。”女人摸摸女兒的頭,“媽媽怎麼可能被香水味熏得暈倒?沒有這麼柔弱的……”
……什麼來着?
沒有這麼柔弱的什麼?
我想說什麼?為什麼想不起來?
記憶齒輪又不巧地卡住了,它試圖轉動,卻隻在原地發出徒勞的吱呀聲。
“你肯定是累了。”女兒擔憂地扶住她,話語中飽含關切:“去休息一下怎麼樣?這裡的休息室做得不錯,按響床頭鈴還會贈送小甜品。”
你為什麼這麼熟練啊?雖然很想這麼問,但身體突然間好像真的如女兒所說的一般,對香水味起了排斥反應。
額上青筋以不尋常的頻率突突地跳動,眩暈感侵襲全身;自己的胃是一葉在狂浪中穿行的小舟,風雨大笑着将它推上浪潮頂端,又重重抛下。
嘔吐欲瞬間難以控制,不止是胃,大腦也一同翻湧着,尖叫着。
“天呐,媽媽!”
“诶呀,這位客人,這是怎麼了?”
眼前一片空白,匆匆倒下前,耳朵最後接收到的,除了女兒清脆帶哭腔的呼喚之外,還有一道輕柔悅耳的男音。
*
*
最先被喚醒的是嗅覺。
茶香與麝香搭配的複合型香氣,有種幹淨清爽的風味。
接着,視覺也緩緩蘇醒。
“哦呀,您醒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飽含正向沖擊力的臉。
男人有一頭令人羨慕的、蓬松柔軟的黑發,在燈光下有如絲緞般光滑;一雙眼睛是枯葉那樣紅中帶褐的顔色;皮膚則類似瓷器的質感,是一種精緻的冷白。
無疑是一位極具吸引力的年輕男性。
“首先,謝謝你的幫助,”仰躺在休息室沙發上的安格爾波達冷靜道:“其次,能不能稍微拉開一點距離?因為我認識你還不到一分鐘。”
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超越了普通社交距離,來到一個危險的範圍。毫不誇張的說,安格爾波達隻要再把下巴往上揚那麼兩厘米,她和男人的睫毛就會親密地糾纏在一起。
“嗯,您說的對,确實是有些唐突了。”男人眨眨眼,賞心悅目的臉順從地後退。
安格爾波達才發現,這個男人是以表示尊重的單膝跪地姿勢立在沙發前的。
他脊背挺直,腰身在沙色馬甲的勾勒下愈發纖細,姿态十足優雅,宛如一位風度翩翩的古典紳士。
但她敏銳地注意到一絲違和:男人纖細手指間纏繞的表鍊很眼熟,似乎與過世丈夫贈與她的那隻相似。
她試探着問:“請問,這隻懷表是……?”
“當然是您的。”男人爽朗地說。
安格爾波達:“……”
好坦蕩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