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她的講述,溫廷晔終于笑了笑,聲線依舊沉穩,道:“就因為這?所以你才沒來看我?”
穆甯垂了下眼睫,默認着。從他的視角看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可人極了,也讓他想念極了。
隻聽她輕聲說着:“我當時覺得,莫炀說得還挺對的,我——”
在她遲疑的間隙,溫廷晔卻說道:“他有一點說得不對。”
“不對?”穆甯微微一怔,面露不解。
溫廷晔聲音跟他的步調一樣,不緊不慢着:“那個人格,是易臻皓,卻并不是我。我溫廷晔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絕不會甘于過那種癡傻的日子。莫炀隻看到了他所看到了,卻不知道我真正想的什麼。所以,還是你更了解我一點。你是唯一一個想喚醒我,想把真正的溫廷晔拉回來的人。”
穆甯怔愣着,她想要喚醒他的初衷,不過是想讓他接受法律的審判和懲治,而不是在精神病院或束牢或逃避着。她原以為他會大發雷霆,責怪她的殘忍與心狠。
她沒想到他并沒有怪她……
溫廷晔一臉平靜地說着:“那段時間,我的抑郁情況很嚴重,才有了易臻皓這個人格,來替我消解痛苦。在七歲的易臻皓的眼中,那是高興,是踏實的日子沒有錯。甚至對莫炀對其他人來說,那種狀态的我,傻是傻了點,卻也是快活如神仙。唯有對我溫廷晔而言,并不是。”
穆甯靜默不語,隻聽着他繼續說下去。手依舊搭在他的手心裡,感觸着他有些粗粝的指繭,她知道,那是他摸過槍彈,拿過棍棒才磨出來的痕迹。
溫廷晔看向她,眸色漸深,略有惆怅道:“我最高興最踏實的日子,終結在了十歲那年。從我偷Ⅰ渡到美國,走上那條路開始,從我親手槍Ⅰ斃一個人開始,我就注定再也不能回頭。六個月前,我又萌生了一種想法,我開始覺得自己的一切都上不了大雅之堂,我想金盆洗手,想要過平平靜靜的日子,跟一個女人。”說到這時,看着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傷情。
穆甯眼圈微微泛紅,嗓子艱澀地說不出話來。
溫廷晔又苦澀的笑了笑,繼續說道:“多麼的癡心妄想。我還向莫炀确認,向你确認,可我知道……,這本來也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我根本無法回頭。也許,等待我的隻有一條路走到黑,或者窮途末路走到死,死在别人的槍口下,死在法律的審判下。這是我的結局,我沒有辦法逃避。”
“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不讓莫炀他們因為我一時糊塗,受我連累。他們當初選擇跟我,我就要給他們淌出一個好的結局,這是我這個當大哥肩負的責任。盡管我們這條路,不同于你們的路,那麼的光明偉岸。可我們當初,如果不走這條路,就沒有路供我們走了。也許有吧,可上天并沒有阻攔我們,沒有給我們明示,所以,我們注定是一群會走上歧路的人。”
隻覺她似有所思着,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溫廷晔很有耐心似的,又補充道:“如果你夠了解他們,你會理解我說的話的。現在,我們至少是走着的,而不是爬着的,跪着的。對他們來說,活得好就夠了,真的就夠了。”
穆甯靜靜聽着,沒有作聲。她總不能說他錯了,他應該棄暗投明。
現在,她不知自己在他心中還有幾分分量,對于他的選擇,她哪有評判的資格。何況是這件涉及他和他兄弟們身家性命的大事。
她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得畏手畏腳了,也會考慮一句話的後果了,甚至去考慮會不會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了。也許是這六個月,她也想了許多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同她正漸行漸遠,卻永遠銘記在她的心中,揮之不去,成為她永遠的負疚,一輩子的警醒。
“不能因為自己的一時糊塗,就連累了其他人……”她在心裡喃喃着溫廷晔方才說的話。
她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她曾間接坑害了李銘,牽連了他的家人随他死去,這都是因為她的一時輕狂,她的一時糊塗。也是源于她對自己的高估,對溫廷晔手段的低估。才讓那個原本該前途無量,光耀門楣的無辜男孩,永遠死在了異國他鄉。
她沒有共情溫廷晔行惡的理由,她隻是選擇了斷章取義,隻是也懂得這句話的感受和責任。僅此而已。她不想讓别人再因她的失誤而受累,這一點,她跟溫廷晔一樣。
她想,如果她是苦難的宣判者,那麼她甯願選擇閉嘴。
現在,她身邊的人是李晉淮,也是警察暗線中唯一的大梁了。可不能惹惱了溫廷晔,再把李晉淮拉下水。她得小心翼翼些才是。
凝神之際,溫廷晔似乎也沉思着什麼,頃刻後,才打破了安靜,道:“我也不希望自己感情的問題,成為他們的負累,讓他們成天提心吊膽,所以,恢複後的這段時間我沒去找你。”
聽到他竟然跟她做解釋,穆甯有些失神,步子掉了一拍,不小心踩到了他的鞋。慌忙說道:“對不起。”
溫廷晔忙扶穩了她,抓着她的手更緊了些,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笑了笑,打趣道:“舍不得我死在警察的槍口下?還是對我失望了,看不得我冥頑不固?”
穆甯俨然愣住。她知道,現在旁人勸說再多也無用了。他一定是想通了,盡管是通向一條歧途,對他來說,也是想通了,所以才會從易臻皓又變回了溫廷晔。現在這個溫廷晔,一定不顧一切後果,再也不會回頭。
繞了一大圈,他們終究還是相背而行。像他帶她去墓地時說的一樣,相背而行吧,看看誰能走到最後。
穆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又盯着他的領帶看着,心緒才漸漸恢複了平靜,反問道:“既然不願見我,那你怎麼又來跟我跳舞?”
溫廷晔抿唇一笑,說道:“想聽真話還是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