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時,賀玄度生母亡故。
三個月後,賀丞相便迫不及待将陳氏扶正。
賀玄度猝然沒了母親,父親又從不将他看在眼裡,幸得祖母垂憐,養在膝下。
祖母上了年紀,難免心力不濟,他無人教導,性子漸漸養得野了。
那個時候,他的确養過一隻兔子。
可他正是讀書向學的年紀,賀丞相最厭這些東西,說是玩物喪志,他怕被父親責罵,隻是偷偷養在院中。
可惜那兔子隻跟了他不到一年,便被父親發現,着人丢了出去。
這件事,知曉的人不多,若不是親眼所見,柳舜華應當不會知曉才是。
柳舜華不緊不慢地說着:“小白是我無意中撿到的,我一直偷偷養在後院。可後來,還是被父親發現了,他不喜歡我養,想讓人把小白丢了去。我不肯,便抱着小白跑了出去。我跑了很久,直到跑在一個高牆邊,我不小心跌了一腳,小白便跳了下來。等我從牆角爬起來,就看到一個小公子将小白抱了起來。”
她偷偷瞥了眼賀玄度,隻見他微仰着頭望着天空,像是在回憶什麼。
她繼續道:“那小公子摸着小白,動作輕極了。看得出來,他很喜歡小白,小白似乎也很喜歡他。我便想,小白跟着我不長久,還不如跟着他。而且,我看他家高門大戶的,小白定能過得很好,這才放心離開。”
賀玄度聽到此處,突然長歎一聲。
柳舜華适時道:“賀玄度,我知道是你。在我心裡,一直很感激你替我養了小白。”
賀玄度身形微微一頓,再望向柳舜華時,臉上緩和了不少。
柳舜華心喜,果然奏效了。
前世,賀玄度一貫清寂,話并不多。
賀玄度的這些事,她都是從老夫人那裡聽來的。
那日,她陪着老夫人用膳,下人端上一份兔肉羹。老夫人見狀,忙令人撤了去,并告誡說二公子已經回府,日後桌上不能出現兔肉。
她心下好奇,便問了緣故,這才知曉這段過往。
賀玄度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滿臉哀切。
他問:“那隻兔子是你的啊?”
柳舜華下意識地點頭。
那隻兔子自然不是她的,她隻是編個故事,來獲取賀玄度的信任。
對于同樣的遭遇和經曆,賀玄度總是會生出憐憫之意。
上輩子如此,這輩子應也不會差。
賀玄度嘴角勾起,帶着一絲嘲弄:“你不該謝我,是我對不住你。你的小白,我并沒有護住。”
柳舜華怔了一下,賀玄度這是在自責?
“那隻兔子……我後來去尋過。在膳房門口,我撿到了曾系在小兔子腿上的紅繩,紅繩上滿是血迹……”
賀玄度面如冰霜,聲音發冷。
柳舜華并不知道會是這樣,若早知如此,她斷然不會提起這段過往。
心上似乎被壓着千斤巨石,仿佛那隻兔子真的是她的一樣。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不受控制流了下來。
她替六歲的賀玄度難過,當時年幼的他看到紅繩時,該會有多無助。
她也替那隻兔子難過。
賀玄度說話一向沒輕沒重,不懂迂回。他平生所見的女子,對着他幾乎都是笑的,從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哭過。
看着哭得梨花帶雨的柳舜華,他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在一邊幹着急。
他湊近,歪頭道:“你别哭啊,那都過去多久的事了。這樣,改天我送一隻還你,怎樣?”
柳舜華依舊在哭,她也不想哭,可就是止不住。
賀玄度急了:“十個,十個。若你還不滿意,二十個,五十個,一百個總行了吧!”
柳舜華慢慢止住了哭,哽咽道:“我不要。”
賀玄度一拍腦袋,“你瞧我,都忘了你父親也不喜歡你養這些。這樣,你說你想要什麼補償,但凡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會給到你。”
說完,他瞥了一眼柳舜華,“寫字就算了,那日我隻是一時興起。我這個人,一讀書寫字就犯暈。”
柳舜華轉身擦幹淚,“我還沒想好,你讓我想想。”
賀玄度長松一口氣,她總算是不哭了。
“小姐,小姐。”
是芳草在找她。
賀玄度生怕她再哭,忙催促道:“你家丫頭尋你,趕緊回去吧。”
柳舜華颔首,眼眶泛紅,“賀玄度,你總該信我了吧。”
賀玄度點頭如搗蒜:“信信信,你趕緊回去吧。”
綠玉在賀玄度肩頭跳了幾下,學着賀玄度的語氣,又叫道:“柳舜華,柳舜華。”
聽着綠玉的叫聲,她突然一滞,想起此前它就叫過她的名字。
她躊躇片刻,方想開口詢問,賀玄度已是等不及,拱手道:“柳小姐,先行告辭。”
他隻想快些離開,一看到她哭,他就不知所措。這種感覺,太奇怪了。
柳舜華心中莫名一悶,她看上去很可怕嗎,怎麼賀玄度總是躲着她?
芳草才到府門轉角處,便看到柳舜華紅腫着眼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