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姚勝男則是在心裡默念着青年的名字。
亢金龍。
直到逃離大山後,她才在姚勝男的心裡擁有了名字。
自此以後,擁有了名字,青年便不再會是模糊的身影,她會在自己的心底裡紮根,以至于成為難以遺忘的、生命中的、最重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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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二人回到旅館裡時,就看見大嬸坐在招待客人用的木桌後邊嗑瓜子,正好有外地過來落腳的旅客,大嬸的态度跟對待她們那時候沒什麼大區别,甚至因為對方說的是普通話,而要求外地旅客出示身份證。
見着她們兩回來了,還頗為熱情地招了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姚勝男對她的态度有點摸不着頭腦。
大嬸拿着瓜子遞給她們兩,“一塊兒唠唠嗑,我可閑得慌,剛剛發生了件有趣的事,正愁沒人談呢。”
亢金龍拒絕了大嬸的好意,但是她并沒有轉身走上樓,而是坐在了旁邊的小馬紮上,也不出聲,就坐在旁邊聽大嬸散播趣聞。
這是大嬸打法無聊時間中的最有效的社交及娛樂活動。
“剛剛啊,大海差點跟人幹起架來!”
“啊?”
“嗐,你不知道,剛剛有一車子從面包車上下來的城裡人,二話不說就要往我們旅館鑽,說要找自己媳婦,你說搞不搞笑!”
王大嬸豎着眉頭瞪着眼。
“我說這裡哪裡有你媳婦?就想把牠們給趕出去,嘿,神了奇了,說我攔着牠找自個兒媳婦,要把我店給鬧得沒客人,想把我的王母娘娘全部從被子裡掀起來。”她氣得大拍桌子,将瓜子震得到處都是。
“嘿!我看這不行呐,這兒鬧這個的勁,那我王老嬸子開什麼店!于是我就來氣了,把牠全家都罵了一頓,上到牠爹下到牠男兒子,通通全罵了,牠也來氣呀,心想我這麼個小老爺們能給你罵了呀?覺着丢人!這不得打回來嗎?那母老鄉親們都圍着看呢。”
姚勝男噗呲一聲給逗樂了,得到反饋的王老嬸子談得更歡了,整張臉都是通紅的,比喝了酒的人還要興奮。
她大手一揮,語調抑揚頓挫:“這時候啊,大海就沖出來了,那人高馬大的,直接把對面給吓得說不出話來了,還強撐着推推搡搡了幾下,最後牠旁邊的同行的老婆子勸牠算了,這一夥子人就又跑到别的地方找自個兒媳婦去了!”
嬸子越說越可樂呵,笑得富貴的雙下巴都出來了,不停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太可笑了不是嗎?大海推搡着把牠從旅館裡邊撞到了門外邊,真好笑!小屁孩,腚眼子都沒長全呢就學别的男人要接活了!我呸!都别沾老娘的身兒!我啐!這種男人怎麼會有女人願意要的,真是穢氣哦!”
姚勝男也覺得搞笑,其實不是這事兒搞笑,而是嬸子好笑,尤其是叙述方式,可逗了,一邊磕着瓜子,一邊眉飛色舞,一會兒還站起來複原場景,好能調動人的情緒啊,不去當說書人真可惜。
不過亢金龍沒有笑,她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亢金龍不太感興趣,她心事重重地站起身,在二人都沒怎麼注意到的情況下,慢吞吞地走上樓梯。
她覺得有點腰酸背痛,這幾天都是強忍着疼痛走的山路,還能聽見樓下王嬸子的笑聲:“要我說啊,這事兒也給我提了個醒,你說我也是傻,好像總有人喜歡跑到我這兒問自個兒媳婦上哪裡去了,一問牠媳婦叫什麼多大年紀什麼時候跑的那是一問三不知,純粹挑事!我做什麼老是好聲好氣的,以後不好好說話的就讓大海轟出去!害得我在這擔憂個什麼勁!今天早上也是對不住哈,實在是被這群孬貨整得煩了!害得我做生意都束手束腳的,都忘了大海早就長大了……”
坐在樓下的姚勝男倒是覺得有些奇了,她還以為這個王嬸子是知道些什麼拐賣婦女的内情呢,這樣一看,難不成她其實是不知道的?
姚勝男如此天真地想着。
亢金龍拖着疲憊的身體上了二樓,由于她實在是不知道哪裡是廁所,在樓上走錯了路,當她打開唯一一扇能推開的木門時——
就發現那個稱作“大海”的壯實“男人”正蹲在水龍頭邊洗月事帶。
亢金龍:“……”
大海:“……”
一時間二人面面相觑,大海被她突如其來的推門而入給驚吓到了,本來正背對着她,一時間沒穩住身體重心,摔在地上屁股幾乎裂成了兩瓣。
水呼啦啦地溢出不鏽鋼水盆,很快,大海灰色的褲子就變得濕漉漉的。
“我我我……是幫我王嬸子洗的!”大海急中生智,在亢金龍平靜的目光下尴尬至極,忍不住瘋狂解釋。
但亢金龍卻語出驚人,毫無波瀾的眼睛更是讓大海全身都在冒汗。
“王嬸子都絕經了吧?不如我下去問問就知道了。”
大海趕緊站起來拼命揮手,連頭發上都沾上了不少水珠,整個人看起來極其狼狽:“别别别,姑娘,這點私事沒什麼好問的,能不能給大家留點隐私啊?!”
亢金龍又沉靜地抛出一個炸彈,直接炸出了大海和這間旅館隐瞞了十八年的、因而存亡的核心。
“也不用掩飾了,我知道你是女性。”
亢金龍對上大海瞳孔放大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想問她到底怎麼猜出來的。
她當然會滿足别人的好奇心。
“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我早就聞到了。”
大海露出懊悔的神色,她重重地歎了口氣,錘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你們這家店裡好幾個幹活的,我甚至看見她們兩個人在曬一床被子,裝作很忙的樣子,但實際上根本沒必要整這麼多個人,這麼間小旅館也開不起這麼多人的薪水,其實都是女的吧?”
“你知道這些又要幹什麼?”大海的臉上露出警惕的神色,她的眉毛微壓,眼球向上注視着她,毅然決然:“我告訴你,你想搞垮我們旅館,那是不可能的!你這個不要臉的外地同行!裝作獵人實際上是想要占領我們的濱江旅館是吧?來吧!到處去宣揚我的女身特征吧!我壓根不怕!你這個隻敢耍陰招的卑鄙小人!你這個不要臉的資本家!”
亢金龍:“……”
亢金龍盯着對面甚至已經做好拳擊姿勢左右搖擺,準備出擊的大海,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這種笨蛋,她找她當隊友合理嗎?
忽然覺得,還是姜火種更好交流一點,雖然為人多慮,但起碼人家不是沒有腦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