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金龍正坐在類似航空座椅的軟位上,該椅腦背後内嵌着電子屏幕,加上駕駛位統共六個單獨座位,還有一些沒有數進來,因為它們是可收縮、可折疊、可放倒的“床”。
而姜火種正躺在那裡。
空間并不大,從推門進來能看見正對面挂在車内壁的對講機。
旁邊是調節空調的微小白色顯示屏。
後排放倒的“床”上方櫥櫃中央有一個按鈕,隻要按下去,就能往裡邊收納雜物。
駕駛位的後方是一面隔斷。
上面挂着電視機,下面放着木櫃子。
櫃台上擺着摩托羅拉的手持電話,抽屜裡面有電視、音響、VCD的遙控器。
窗戶是百葉簾式樣的,全部都是電動的。
姚勝男震驚不已,她現在有些暈頭轉向。
她曾經聽過亢金龍講過“房車”,第一次聽見時覺得特别驚訝,會動的房子?
汽車的存在已經讓她感到難以置信了,可是房車更讓她啞口無言。
從課本裡知道的世界很有限,她隻知道首城很大,擁有很古老的宮殿,大家會圍聚在大禮堂裡開會,裡面可以坐下一整個學校——不,是能坐下幾萬個學校的人,這是亢金龍告訴她的。
她現在覺得有些恍惚,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厲害的東西,可是這隻是世界的冰山一角嗎?
房車的存在也隻是工具,為她們而服務,讓她們能從山的這邊跨越到海的那邊。
一想到亢金龍對她說的“機器工具論”,她就安心了不少,瞬間覺得踩在這輛車上的自己以後能看見更多更多,說不定有一天,她自己都能駕駛着大貨車呢?
就像祝融阿姨一樣。
想到這裡,她又越過一排排的座位和電視遮擋視線的阻礙,心懷期翼地看向駕駛位上的祝融,她此時正打了半圈方向盤,車輛駛出無人的公路,轉彎進入了橡膠瀝青馬路。
什麼時候她也能像她一樣握住自己人生的方向盤呢?
亢金龍正在思考。
她不喜歡狹隘的空間,尤其是房車内部的構造和颠簸的暈眩感,都讓她感到格外厭惡。
發動機震動的聲音,排氣孔湧動的難聞的汽油味,都讓她幾度接近嘔吐的狀态。
她揉捏着太陽穴,強迫着自己靜下心來。
她必須克服一切自己厭惡的、恐懼的、不安的夢魇。
脫敏訓練做多了,總有一天能徹底消解困在記憶裡的防禦式習慣。
她開始給自己洗腦,假裝自己現在并不暈,她正在太空裡,是一名宇航員。
說來也有意思,人欺騙自己的大腦時,還真的非常有效果。
空調的味道逐漸取代了殘留的汽油味,她假裝一沉一浮的颠簸感如浪潮湧動過自己的身體,她會成為跨越迦梨海峽的朱迪,與海水共呼吸。
久而久之,亢金龍真的感覺身體也跟着安靜下來了。
她開始思考感到不對勁的地方。
王瘸子背後的人,她暫時難以判斷,但可以肯定,對方一定是自己所熟知的人。
從王瘸子嘴裡,她并沒有問到什麼,隻知道對方是男性,并得到了一串電話号碼,真實性暫未可知,對方若早已布置天羅地網,就一定會想到如何封口,此電話就算打通了,接電話的也肯定不會是真兇。
今日最讓她覺得詭異的地方是鎮上老大爺們不懷好意的眼神,以及故意撞上她們肩膀,陰恻恻地笑着,故意引誘她們去追逐的男人。
——現在回想起來,她總覺得這個男人的臉十分熟悉,隻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她總覺得這不是同一撥人,王瘸子背後的人勢力一定不夠大,才需要重複利用一顆廢棄的棋子,因為牠沒有旁人可用。
可是今日不一樣。
“對方”好像一直在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而且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她覺得“對方”有無數次下手殺她的機會,但最終隻用了一種挑釁的方式——究竟是為什麼?
亢金龍冷漠地睜着眼睛,她的上眼皮掩住大半的眼球,顯得十分冰冷,她好似在凝視着遙遠之處,深藏在她身後的惡人。
她的腦海裡迅速掠過今日裡發生的畫面,就像是放映DVD,場景在她的大腦裡進行重建,多餘的色彩掠過她的眼睛,最終被舍去,她腦海裡有效的畫面并不多,她沒怎麼戴眼鏡,于是隻能不停地回溯戴上眼鏡的刹那,她掃過的千張面孔。
陰恻恻的男人的臉在她的腦海裡徹底定型。
與她腦内一張從小見到大的臉對上了型号。
為什麼說是對上了型号,因為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兩個人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但是牠們極其相似。
亢金龍垂下顫動的睫毛,她忽然覺得有點倦了,雖然她并不想睡覺,也不敢睡覺,可是太長的疲憊無法緩解,她的身體太累了,渾身都是痛的,她太需要休息了。
她忍不住閉上了眼睛,陷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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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中途在一家診所裡停了下來,妊嫖則繼續一路駛向海城。
亢金龍睡得并不好,感覺自己隻是閉着眼睛,還能聽見外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