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那人面對着面,相隔不遠的距離。即便音量小得難以捕捉,對方還是聽見了。
溫璨攏緊肩上來自宋清闌的外套,耳尖因為不好意思而變得通紅,臉上卻還佯裝鎮定。
“腳腕?”男人順着她的視線垂眸望過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似乎極輕地歎了口氣。
“嗯……”溫璨鼻音悶悶的,因為覺得這場面過于狼狽,不自覺地想逃,“我沒事,你不用管我。”
宋清闌沒說話。
他掀起眼皮,沉靜地掃過庭院裡還在落的雨,又轉而将目光停留在溫璨的臉上:“你怎麼回去?”
溫璨的身高才堪堪夠到他喉結的位置,經由這句問話,猛然醒悟擡起頭看他,這才想起來自己車都還沒打上。
匆匆忙忙地重新劃開手機,準備重新打一輛。
然而半分鐘過去,打車軟件一點動靜也沒有,顯示附近沒有司機接單。
這裡本就是郊區,又有雨天加成,打不到車确實情有可原。
溫璨苦惱了一會兒,試探着扭動了下自己的左腳腳腕,随即便被牽扯出來的疼痛惹得眉心都緊皺:“嘶……”
宋清闌什麼也沒做,就這樣沉默地注視着她。
他的眸光太冷,溫璨被盯得受不了,生怕他下一秒就要瞥下一個無語的眼神,再冷嘲熱諷幾句。
畢竟記憶裡她這位老同學脾氣實在算不上好。
于是她斟酌着問了句:“你也要回樵北市區嗎?”
宋清闌安靜地“嗯”了聲,算作回應。
“喔……”溫璨原本的計劃被打亂,現在這情況,她不找他幫忙也不行了。
好歹是個認識的人,尴尬就尴尬吧,溫璨心想。重中之重還是得趕緊轉移走,别讓更多人看見她這副糗樣。
溫璨給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導,深呼吸後再次明晃晃地對上他的眼:“我收回我前面的話,你能不能……載我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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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宋清闌副駕駛的那一刻,溫璨還有些恍惚。她盯着布滿雨珠的窗戶發了會呆,遠處亮燈的建築被模糊成發散的光斑,朦胧一片。
車内是淡淡的車載薄荷香,很清爽,不讓人頭昏。溫度比外面稍高一點,但還是掩不住涼意。
溫璨自覺地把安全帶系好。方才一瘸一拐地抓着宋清闌的手臂挪過來,即便有人撐傘,那件西裝外套還是被飛濺的雨水打濕了。
所以此時此刻她已經細心地把外套脫下來,蓋在腿上。衣服的面料摸起來就是上等,隻是此刻袖子已然潮濕。
溫璨向來是屬于要風度不要溫度那一挂的。今天飯局她穿的是件挂脖式的白色長裙,肩頭和手臂都裸露在外,皮膚白得晃眼。
宋清闌瞥她一眼,擡手把車内的空調打開,調成暖風,溫度又調高幾度。
然後自然而然地輕吐兩個字:“地址。”
溫璨報出個地名,随後汽車熟練地駛離此地,穩穩當當上了路。
氣氛一時凝固,沒有人說話。
但成年人的世界裡從來不乏沒話找話這一說,溫璨早已有了經驗,平常地問道:“你今天也是來這兒吃飯的嗎?”
“嗯,和很重要的人。”宋清闌道。
溫璨把這幾個字在嘴裡重新嚼了遍,覺得再問下去興許是種冒犯。于是她點了點頭,剛想再捏個問題重新丢出去,就聽見身邊這人又補充了三個字:“投資商。”
“投資商?”聞聲她一愣,扭頭看他。
男人的下颌線條流暢清晰,那副金絲眼鏡安分地架在挺拔的鼻梁上,薄薄的鏡片後是冷淡的琥珀色眸子,和鴉羽似的濃密睫毛。
宋清闌沉聲解釋道:“在創業,缺一筆急用的投資。”
溫璨了然,突然生出些敬佩,颔首道:“這樣啊……”
“那你們談得還好嗎?”
她的嗓音很溫柔,透着真誠的關切,語速不緊不慢,總給人一種臨大事也鎮定自信之感。
和上學的時候一樣。
宋清闌不知陷入什麼回憶,半頃才回答她:“不清楚。”
對方态度一直模棱兩可,表面上贊賞他們團隊的研發能力和産品,卻又明裡暗裡表示出不信任,始終沒個定數。
或許是個令人頭疼的話題,還是不聊了。
溫璨想。
“好多年沒見了,你現在也住在樵北嗎?”她心裡其實有了答案,輕聲嘀咕着,“怎麼從來沒碰見過……”
“樵北很大。”宋清闌說。
溫璨怔神,下意識地看他。
而後他又輕飄飄地繼續道:“今天碰見了。”
宋清闌單手把着方向盤,情緒在他臉上幾乎無影無蹤,溫璨難以辨别。
他們是初中同學,真正意義上來講,已經十年沒有聯系了。
溫璨不知道自己手機裡是否還存着他的聯系方式,因為她隻是在曾經很短暫地與他有過一段相熟的交集,初中畢業後就各奔東西,他們連高中都不在同一所學校。
對他更深刻的印象,是高考結束後的初中同學聚會。那晚大家齊聚一堂,喝了不少酒,溫璨腦袋暈暈乎乎,卻一下子就注意到他依舊沉默寡言,安靜地和熱鬧的人群剝離。
再後來,她依稀記得宋清闌把她叫出去了。
記憶戛然而止。
溫璨回過神,腦中隻留存着斷斷續續的碎片,怎麼都記不清晰。那天喝得太多了,醉意完全浸入大腦,第二天起來直接斷片。
實話說,溫璨對宋清闌的記憶少之又少,畢竟他們交集本就不多。但今天一見她才意識到,原來她還認得他,甚至能清楚地喊出他的名字。而不是像大多數人一樣在她的人生經曆和記憶裡短暫地參與過一段,又靜悄悄無知無覺地退離。
也許他本身就是個很容易讓人記住的人。
溫璨唇角微揚,倏然想起什麼似的,細白的指尖落在他的外套上:“這個,我帶回去洗完再還給你吧。”
“你有我的微信嗎?”她歪頭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