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北的夜是香槟色的,富麗堂皇。
繁華氣派的霓虹燈閃爍,夾雜着流動的車燈,一并彙成了迷人眼的大都市。
冷風呼嘯着鑽進車窗,拍在溫璨臉上,将熱意驅趕。她定定對着車外的魅力夜景發呆,發絲被揚起舞動,大腦卻滞後非常。
——不斷倒放,再倒放,停留在飛機上,宋清闌意味深長的那個眼神。
兩人本就挨得極近,溫璨恰恰說完,身旁的男人便不動聲色地退開,仰頭靠在靠背上。
她擡眼,從側面能瞧見他弧度曲折的脖頸,喉結醒目,緩慢地上下滑動了一下。睫羽垂着,在眼下掃出淺淺的陰影。
溫璨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方才的他們有些過分親密了,卻又難得愛看宋清闌不自在的模樣,于是微眯起眼緊緊盯着他的反應。
記憶裡的他從來是冷淡沉靜的,沒有大起大落的情緒,放在如今也是。在他臉上看見什麼明顯的神色是極不容易的事,可這刻,宋清闌繃着的臉出現了一絲裂痕。
不知是不是真的說中了他的心事,溫璨才盯了不到半分鐘,身旁的人便抛過來一個幽深的眼神。
視線在半空中得以交彙,溫璨忘了退縮,直接大膽地看着他,一下沒動。
那雙眸狹長,内雙的褶皺深刻。
乘務員把機窗都關上,飛機内霎時間暗下來。沒過片刻,又亮起燈光。
或許是錯覺,她總覺得宋清闌的眸色比平時深了些,因着沒有眼鏡的阻擋了,她能看得一清二楚。
晦暗複雜,卻不冰冷淡漠。
“我以為你早都忘了。”他不明不白地留下這麼一句,讓溫璨陷入怔愣與困惑。
宋清闌瞥見她的表情,率先結束了這個奇怪的對視,撇過頭垂下眼。
溫璨迷茫:“什麼……”
“剛剛,”男人聲音有點啞,“我就是說的這個。”
她回過味來,他是在回複她的打趣玩笑。
溫璨本意沒想問他說了什麼,沒聽清就沒聽清,她也不是很好奇。卻不想這人這麼老實,稍稍一逗就全招了。
她思緒還是凝滞了下,重複了一遍他的話:“我早都忘了……”
“忘了什麼?以前的事嗎?”溫璨沉吟,再次問道。
他們之間已經恢複到正常的社交距離,宋清闌的手也收回在腿邊,一動不動。
貼靠的觸感像不曾出現過。
“嗯。”他輕聲應道。
溫璨點頭,沒準備撒謊,循着真實情況告訴他:“其實是有點忘了……隻是和你重新見面以後,偶爾又會突然想起一些。”
“畢竟,都已經過去十年了嘛。”
飛機上環境安靜,說話聲都是放低音量的,其他人的交談内容基本辨不清。
宋清闌看起來很鎮定,聽到這話,也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反應,隻是把頭側向了窗邊。
是啊,都已經過去十年了。
這個時間太長太久了,久到許多事都會不受控制地在記憶裡自發消失,像細沙上留下的字,被風吹一吹,便自由散去,連先前的形态都不完全。
抓不住的。
對話在此截止,兩相沉默。
溫璨繼續閉目養神,身邊的男人存在感仿佛降到最低,如同偶然坐在一起的陌生人。
氛圍怪異,溫璨又無心去調整。或許是宋清闌的态度讓她感到莫名其妙,她閉着眼時忍不住地想,忘記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記得小時候交結到第一個最好的朋友時,她欣喜不已,年幼單純的心裡全是天真的憧憬,認為她們一定永遠都是好朋友。
而這個朋友後來卻因為父母工作需要轉學去别的城市讀書,她們被迫分開,隻留了對方的聯系方式。
從每天聊天,到一周一聊一月一聊,再到後來完全失去聯系,這份曾經認定的永遠就這樣在客觀條件下化作陌生。
溫璨有時也會對着聯系人那串電話号碼失神,因為名字近在眼前,面龐卻因為時間太久完全失去了輪廓。
也是那個時候,媽媽安慰難過的自己,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朋友,能一起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已經珍貴足矣,何必總是糾結在過去。
所以她也是這樣的,交過很多朋友,和他們都留下過一些回憶,隻要放在那些時刻是快樂的,即便後來走散分開了又如何。
分離本來就是人生的常态。
溫璨不再相信什麼永遠,因為這個詞說起來太過虛無缥缈,沒有人能夠保證未來不發生變故。
活在當下創造新記憶才是她的人生信條。
她從未懷疑過,這一刹卻又因為宋清闌的眼神而浮現一股難言的憋屈。
竟然會無意識地有點怪罪自己,沒有多記住一些他們以前的事。
溫璨想歎氣,這份郁悶一直持續到了下飛機後。
有人結伴坐飛機頭一回沒有實質性地帶給她歡樂,而是意外多了些惆怅。
就因為她不太記得就又不理人了,真是和以前一樣的臭脾氣!
搞得好像他記得很清楚一樣。
溫璨暗暗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