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璨話剛脫口便後悔了,但還是假裝鎮定地直視着宋清闌低垂着的眼。她噤聲半頃,什麼也不再多言,視線與他在半空中焦灼黏連。
“嗯。”宋清闌好久才應聲,“找你有事。”
溫璨回神,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現在已近淩晨一點半,沒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大腦運行得些微滞澀,她盡力打起精神,輕聲問他:“什麼事?”
“有新的牙刷毛巾嗎?”宋清闌問。
不洗澡,總歸還是要洗漱一下的。溫璨反應過來後心生愧疚,她硬把人家留在這兒,還沒有盡到主人應有的待客之道,剛剛居然準備什麼都不管就丢他一個人在客廳,自己去睡覺。
面前的女人顯得懊惱,松開握着的門把手,就從他和門框的縫隙中忽地穿過去。她身上的體溫偏低,手指不經意間擦過他垂放在腿側的手背,觸感微涼。
但随即,宋清闌就覺得那塊地方又升溫起來,泛起燒灼的熱意。
他很自覺地跟上她的步伐,隔着一段距離,像乖巧的跟班似的。
溫璨俯身在各個儲物櫃裡翻來翻去,她記得她以前囤過一些。費了好大勁兒,才終于找到,一股腦塞進宋清闌的懷裡。
而這人此前就在她身後靜靜地看着她的動作,一聲不吭的,仿若一個等待幼兒園老師安排的小朋友。
溫璨難免覺得好笑,瞥他一眼說:“你一直跟着我幹什麼?”
宋清闌沒說話。
溫璨覺得他大概也是太困所以腦子不轉了,但他這副呆呆又好騙的樣子還怪新奇的。她沒忍住笑出聲來,還真像個老師給他安排任務,指了個方向:“廁所在那邊,那個粉紅色的杯子是我的,其他的都沒人用過。”
“宋清闌?”她試探地喚了一聲,“我怎麼覺得你站着都能睡着了……”
溫璨小心翼翼地遞出手,心髒又不受控地撲騰跳躍,朝着他的肩膀處探過去,想戳一戳試試。
那根手指卻在轉瞬間,被他握進手心。
溫璨一怔。
他的手心是滾燙的,熱乎乎的溫度緊緊裹住她細細的手指,仿佛連着她的神經組織,在抓住的那一下就自動産生某種反應,酥酥麻麻的,讓她渾身都忍不住随着那熱度微微燒灼。
寬大的掌心攥着她,像是本能似的,又輕輕地摩挲兩下。
然後緩慢地松開。
“我聽見了。”宋清闌盯着她,“沒睡着。”
溫璨頓了會兒才點點頭,迅速把手收回身後,兩隻交握在一起。她的大拇指指甲蓋抵着手背,微陷入皮肉,傳來一絲很淺的痛感,足以讓她清醒一點。
“那我先去睡覺了,你自便。”溫璨結結巴巴地把這句話說出口,就一溜煙跑回房間,再度鎖上門。
後背靠着堅硬的門闆,緩緩平複心情。
宋清闌獨自一人站在原地,許久才抽回神,低眸看了一眼手裡抓着的毛巾和牙刷。
空出的那隻手也似麻住了,方才清晰的帶涼意的觸感還穩穩停留在掌心,久久不褪。
但溫璨早就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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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溫璨居然沒做噩夢,夢裡不是喻衡,而是變成了宋清闌。
是大四時候的樵北,冬季一場暴風雪,幾乎将交通都堵塞。那天氣溫很低,她走在空寂的街道上,連來往行人都變得稀少。
畢竟沒人願意在這種天氣出門。
但她需要。
溫璨剛從面試的公司出來,準備走路回學校。這裡離學校并不是太遠,地鐵停運了,道路由于冰霜打滑,環衛工人正在兢兢業業清理着兩側的積雪。
她整個人縮在一起,低頭看路,頭發被猛烈的冬風吹得四處飄揚。
行經一棵棵光秃秃覆着冰雪的樹,擦肩而過的人都一言不發,腳步匆忙,趕着回家取暖。
溫璨纖瘦的手撐着把黑色大傘,微微前傾,努力抵禦着從正前方刮來的冷風。
雪粒飄落在傘面上,一黑一白,色彩對比極為鮮明。
她緩慢地挪動着,遇到了一個紅綠燈,便站在原地沒有動。
記憶裡,當綠燈亮起的那一刻,她也沒有擡頭,臉始終埋在寬大的衣領中,随着身旁的行人一同穿行過條條斑馬線,走向對面。
但在這個熟悉的夢裡,她走着走着,不知為何,竟如有所感般驟然揚起了臉。
好像沒有這一眼,她就會錯過什麼似的。
于是在茫茫白色的視野裡,零散的人流中,她一眼就攫住了從對面走過來的宋清闌。
刹那間,夢裡的她心跳一空。
可宋清闌似乎沒有看見她,同先前的她一樣,一直微微斂着眸,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讓冷風忽略臉龐,吹拂而過。
他沒有撐傘,細細密密的雪花全數粘在了他烏黑的發間,而他毫無知覺。
——宋清闌,你頭發白啦!
溫璨注意到這幅畫面時,腦中毫無征兆地響起自己的聲音,清脆悅耳。
也是這個時刻,夢中的她在他們即将擦肩而過的一瞬間,頓住了腳步。
“宋清闌。”她聽見自己喊道。
而夢中的男人刹那間擡起了臉,琥珀色的淺瞳在觸及她時微微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