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宋清闌的奶奶梁蘭忽然來了躺樵北。
溫璨事先聽他提過,當時她窩在男人懷裡,攥着他的手指玩。宋清闌就任她擺弄,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你好像都沒怎麼和我說過你家裡的事。”溫璨說着,微微側頭掃視過去,“不想說也沒關系。”
宋清闌用空出的手揉捏她的耳朵,搖搖頭:“沒不想說。”
“隻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溫璨沉吟片刻,語氣稀松平常:“沒事呀,時間這麼長,你想從哪兒說起都可以,哪怕前言不搭後語,我也不會笑話你的。”
話落,她自己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原本背靠着他的胸膛,此刻轉過去點,松開他,轉而摟住他的脖頸。
溫璨仰臉在他嘴角親了一下,一雙眼彎成了漂亮的月牙:“我會是個很好的聽衆。”
“嗯。”宋清闌嘴角輕挑,目光珍視地停留在她臉上。他僅僅是嗯了聲,什麼也沒多說,心髒某一塊卻因她的話軟乎乎地塌陷下去。
“說吧,我聽着。”
他起初沉默了會兒,眼神裡空茫茫的,半晌後才嗓音遲疑地開口:“我父母,不怎麼管我,從小到大,我大部分時間都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溫璨大概猜到一些。零星的記憶告訴她,起碼在初中那會兒,宋清闌和家裡關系應該不太和諧。
或許也不該這麼形容,隻是溫璨至今覺得驚奇,對于那個年紀的宋清闌來說,一份并不算差、甚至稱得上優秀的成績單,居然會讓他低落猶疑到不願回家,把那張薄薄的紙都捏皺。
許念慈和溫懷仁對她一直是鼓勵式教育,久遠的小學階段,她也曾因為考差了不敢面對父母,但在那之後,她發現考差一次天并不會塌下來,爸爸媽媽也不會對她說重話,所以溫璨很少再因為這類事煩惱。
但身邊同學偶爾也會向她抱怨相似的事,她能理解,不過像宋清闌這樣成績已經足夠優異、且很穩定的人在這件事上有這麼異常的表現,彼時的溫璨也是頭一回知道。
也許他從小到大都在被極度嚴格地要求着。溫璨想。
“嗯,然後呢?”她問。
“沒什麼然後,”宋清闌說,“我和他們不親,他們工作忙,平時不怎麼關心我,隻會在我考試成績出來的時候評價幾句。”
溫璨長睫顫了顫,不禁收緊手臂,将他又摟近了些。
他說起這些神色淡淡,情緒甚至沒有起伏,冷靜又漠然地陳述客觀事實。
“初中的時候我和他們住在一起,但他們很少在家,所以我都在食堂吃飯。他們對我有很多要求,尤其在成績上。”
他說着,頓了下,嘴角輕扯:“我那時候不太成熟,考差了就不想回家。”
扒拉着宋清闌蹭蹭他的臉,溫璨不知道要怎麼安慰才好,固執地抱緊他,小動物似的拱來拱去,她嘟囔:“你已經是初三的我見過最成熟的男生了。”
“是麼?”
“對啊。”溫璨秀眉輕蹙,真誠地說,“班上的男生真的都幼稚得不行,每天吵吵鬧鬧的。你和他們比就好多了,不争不搶的,話少行動多,成績也是男生裡最好的。”
“好。”宋清闌應,很輕地揉揉她腦袋。
“後來是奶奶來帶我,直到高中結束。”
溫璨說:“奶奶一定很疼你。”
宋清闌不語,隻是點點頭。
“我爺爺走得早,初中的時候就意外離世了。小學的時候其實和他們都很親……但是沒辦法。”宋清闌垂着眼,緩慢道。
“你那個時候很難過是不是?”溫璨問。
“嗯。”宋清闌說,“爺爺走後,我話也越來越少,不太習慣和别人走得太近。”
“剛開始,對你态度不好,很抱歉。”
“才沒有。”溫璨糾正他,“找你說話、接近你,都是我自願的,而且你隻是話少,有點冷,但其實你不是那樣的,宋清闌。”
“你内心從來不是冷冰冰的,我知道。”
宋清闌愣神,卻聽溫璨繼續說:“你也是喜歡熱鬧的,對吧?”
小時候,爺爺經常帶着他出門。逛公園、釣魚、溜冰,各種各樣快樂的事充盈着他。回到家後,在熱氣騰騰的飯桌上,他會笑着和爺爺奶奶一起聊天,奶奶總是給他的碗裡夾滿了菜。
後來上了初中,爺爺徹底消失于人世,奶奶也不再和他一起生活。宋清闌再回到家,聽不見電視機吵吵鬧鬧的聲音,桌上沒有新鮮的飯菜,空曠的房子裡,也沒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開始獨來獨往,不善交際,沉默内斂,仿佛與所有熱鬧都格格不入。宋清闌習慣如此,在家裡不和父母交流,在學校也很少和同學交流,長此以往,他都行走在自己安靜清冷的世界裡。
但是溫璨很輕易地就把寂靜和隔膜打碎。
他身邊開始有人不知疲倦地叽叽喳喳,拉着他去遍曆她眼中的每一處風景,很多新奇的體驗密密麻麻地湧入宋清闌的世界,像晶瑩剔透、彩虹色的泡泡,每個都倒映着溫璨的身影。
他又回到了熱鬧裡,隻是沒持續太久。
但落差依然烙在他心上,一切驟然變回原來的樣子,他逼着自己接受。卻差點忘了,他本來就是喜歡、貪戀着那份熱鬧的。
溫璨将他複雜的心看得一清二楚。
宋清闌沒搖頭,也沒點頭。他長久地望着她,看不夠一般無法挪開視線。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就是外冷内熱。”溫璨哼聲,“隻不過外的那一面太冷了,很少有人能突破你的外殼靠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