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翊死了。
這是林維次日上午從陳青舟處得到的消息:
“……其實送過去的時候,人就不太行了。醫院那邊好像搶救到快淩晨兩三點……還是不行,就放棄了。”學委小聲說完,又叮囑了一遍,“别告訴别人啊。輔導員說學校這邊還在跟警察在調查,等下周班會再跟大家統一說明。”
“好。”
林維應道,怔忪了片刻,恍惚間想起了對方開學時的自我介紹——
“我名兒叫徐翊,喜歡打籃球,除了《籃球飛人》,就喜歡看MIBA,擅長打大前鋒,有空找我打球啊!”
那音容笑貌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徐翊真的死了嗎?
其實他看過那個窗口,就昨晚上。其實也沒那麼高,五樓,十五米。但當他往下看,看到那一攤人形趴在地上,身下溢出了一灘液體,旁邊草叢裡落了個籃球,又覺得這人形看起來着實有點陌生,實在無法跟他認識的那個徐翊聯系到一塊。
直到人被救護車拉走,宿舍熄了燈,他躺床上想了一晚上,都沒想明白這件事是怎麼發生的。
“喂喂,喂喂,”廣告系同學的手往他眼前揮了揮,看林維回過了神,才繼續問,“你們五樓,昨晚……聽說有人跳樓了?”
“啊。”林維把拍立得和膠卷錢還給對方,按陳青舟叮囑的應付道,“沒有吧?我昨晚戴着耳機,不太清楚。”
“……好吧。”人把他的學生證還給他,又指着拍立得問,“真的沒拍到?”
林維笑道:“沒有沒有。我就在寝室裡拍着玩的,沒到外面拍,要看看嗎?”
“不用了。”人不疑有他,擺擺手。林維跟對方道了謝,又道了再見,啟程去給小朋友上畫畫課。
今天畫畫的内容是三角體和圓柱體。鑒于上節課江子琊畫個蘋果遇到了許多困難,大多屬于眼睛看到了,手畫不出來,譬如反光、肌理、明暗等,林維就讓他這節課從簡單的幾何體開始練習,順便練練控筆。
江子琊先挑戰了難的,看到了自己想突破的點,這會兒回到光秃秃、看起來簡單無比的幾何體,便也畫得興緻勃勃、專心緻志。
他畫他的,林維畫林維的。小朋友畫不到五分鐘,便跟發現新大陸似的,要跟老師說一句:
“林老師,看!圓柱子左邊邊上有個小坑!
“老師,這個三角右邊這面好黑!像塗了黑色一樣!
“老師,圓柱子中間有根很明顯的黑線,是最黑的,它最右邊都沒這麼黑!
“老師、老師……”
林維反應慢了半拍,江子琊拿筆跟他揮揮:“老師,你心情不好嗎?”
林維看到筆尖對着自己,把這支筆接過來,掉個頭再讓他握住:“沒有。以後尖的東西,比如美工刀、鉛筆、剪刀,遞出去的時候,尖的一頭都要自己握住,不能對着别人,知道嗎?”
“知道了,老師。”江子琊很乖巧地答應了。
林維摸摸這孩子的頭,讓他繼續畫了。
興許徐翊死的過于離奇了,他眼前總不住浮現唐邵一昨晚說的那番話——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們都在交給「愛你娃」的作業,三哥,”一片兵荒馬亂中,他抓着林維的胳膊,“三哥就是徐翊,我聽到他跟我們寝的二哥李刻商量,要交哪個作業給「愛你娃」……”
“三哥這周參加了一個籃球社活動,好像有個校外比賽,老是去訓練……所以沒怎麼做作業。”
“老大,就是吳勇,他提交完就去沖涼了。我用動基課的作業交了。”
“我聽到三哥說‘你不是想吃好動畫嗎?我這就給你最好的動畫’,然後突然的,他就大罵一聲‘死狐狸!别以為我怕你了!’”
說到激動處,唐邵一幾乎無法停下,語速越來越快:
“然後他就抱起籃球沖了出去,我覺得不對,趕緊跟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運了兩下球,然後就好像要去灌籃一樣,沖向了那個大窗口,然後一腳踩到窗台上,整個人像倒栽蔥一樣掉了下去!”
……講道理,什麼情況下,一個正常人會拿高樓過道窗當籃闆去灌?
林維着實沒想明白。
以至于教小朋友畫畫的時候,看到桌台後的那扇窗戶,又忍不住想起一二。
下了課,林維就跟上次一樣與人結算,約下節課時間,告辭。隻是快走到胡同口了,風一吹,頭涼——再一摸頭,發現沒戴帽子。
林維想起帽子落在江子琊家了,便折返回去拿。
這一回他等候的時間久了點,裡面一陣腳步聲,開門的仍是那位孫爺爺,笑得也一如既往的和藹:“林老師有何事呀?”
林維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鼻子:“抱歉,帽子忘了拿。”
“那我讓琊哥兒去給您拿吧。”孫爺爺笑眯眯道,“可還記得放在哪個屋了?”
“不用不用,這怎麼好意思勞煩,”林維想着自己進去拿一下完事,奈何對方不肯讓門,他隻好道,“就在下午畫畫的房間裡,靠牆的長桌上,是一頂草帽。”
孫爺爺聞言就朝後嚷了一聲:“琊哥兒,請去畫室長桌上拿一下林老師的草帽!”說完仍笑着對林維道,“有勞林老師在此稍候片刻。”
“哪裡哪裡……”林維讪笑,隻覺得跟這位老先生唠久了,他也變得文绉绉。
不到三分鐘,一隻江子琊活潑潑地舉着草帽奔過來:“老師,您的帽子!”
在孫爺爺讓開道的時候,林維不知是否錯覺,竟看到了一個好似江君堯的身影一晃而過。
“謝謝。”他接過帽子,戴到自己頭上,“我走了啊。”又順手撸了把這娃的小腦瓜。
“老師下周見!”江子琊笑得見眉不見眼地,朝他用力揮了揮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