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盛彥自從佛珠手串斷裂的那一刻起,殺心便起。這段日子,這些事情擺在他面前:那人明目張膽就敢把護衛放到他的府上,就連梅兒也瞞着他一些事情兒……還有他如今孱弱的病軀。如今的情形于他而言,實在是不利。
連連咳嗽了幾聲,那張埋在黑暗中面容頓時皺紋遍布,像一座座山谷溝壑。
自從溫靜顔離開安城之後,他就覺得非常古怪,遣人去查。他們未曾發覺溫靜顔的半點錯漏,忽然溫盛彥的身子顫了一下,冷意便從骨血裡透出來。
“那日到底是讓她逃脫了,真是可惜了。”溫盛彥極力壓着咳嗽,莫名覺得若他再不設法出逃,往後怕是走不了了。
他下意識摩挲着自己的白須,唇邊也流出血絲來。他絲毫未曾覺察,隻想着退路。隻見幽幽燭火間,溫盛彥那雙鷹眼恍若淬毒,理了理衣袖,咬牙忍下這窩囊氣來。
費心思養了這些耳目,他們終究還是有些用處的。想到這處,溫盛彥臉上的陰郁之色才有所消減。他緩緩走到書案前,擰眉在信函上落筆。
隻要他留有一絲生機,不怕來日報不了此仇。
就在這時,葉旭借着月色悄然而來,輕聲道:“老爺,您交代我的事,屬下已然打點妥當。”
“是我,是我對不住你,讓你吃了苦頭。”溫盛彥收回視線,歎息,“可這種事兒,由你來做,我才會放心。府上衆人,我從始至終也隻信你。”
他最為忠誠,身手也不錯,更有一手易容的好功夫。這幾十年來,溫盛彥隻信他。他接過葉旭遞來的包袱,仔細翻看其中的物件:路引、細軟……
“葉旭,你便留在府上,替我看看哪些是人,哪些是鬼。”
葉旭作揖,恭恭敬敬說:“這是屬下的榮幸。當年若無主人的憐憫,怕是早已凍死在廊橋之下。此去路途遙遙,還望主人保重身子,還望甯大夫能徹底根治您的毒。”
溫盛彥輕輕咳着,手中滲出血迹來。他收斂神色,将血帕握在手中,望着葉旭便道:“待此事成了,我将贈你榮華富貴,保你終老。”
“主人,一定要小心行事。屬下會為您守好溫府,他……我也會時刻盯着。”
溫盛彥點頭,與他一起朝着内室走去,隻見書房的暗門開了。葉旭瞧着主人踏入黑暗中,他作揖向溫盛彥道别,模樣極為恭敬。
珠簾微響,燭光搖曳間,葉旭身後傳來腳步聲。他便朝着外室走去,就見來人正是容光煥發的溫盛彥。
“我來了。”
而在流沙堂的内殿有一處庭院,長廊盡頭是座涼亭,此處幽靜,能望見高山遠景。
此時亭中,恰恰有位郎君在閑坐休憩。魏信禮遠遠看見便拎着酒壺走去,他的情緒轉變極快。那模樣簡直寫滿了兩分調侃、三分懷疑、五分想笑卻又不能笑的憋屈。他滿肚子的話,不知要從何說起才好。
他走近時,一向敏銳的李兄卻絲毫未覺察。
“喲,您又不氣了?”
聽見此言,顧知程唇角微勾,滿臉春光。
“那是。”
她對他很猶豫,但也沒将他排除在外。她還愛他。唉,雖然前段日子,他們有些争執,但他們也沒走到絕路。
魏信禮看他那副模樣,默默給自己倒了些果酒來。李兄鮮少會這般外露情緒,整個人好像寒冰化水,如今隻剩下令人沉溺的溫和。
過了好一會兒,顧知程才瞥了他一眼,随意應付道:“你何時來的?”
“好,就成了。那幾日,您總是陰恻恻,實在是吓人。”魏信禮想起那段日子,渾身顫了一下,終于嘲笑起他來了,“這短短半月,您就因此事反複無常七八回了。這回,您是徹底放下心結了?”
“啧,我們好着呢。”
“罷了,我是真看不懂你們夫妻兩人了。”魏信禮将下巴收了回去,幹巴巴笑着。
顧知程揚了揚衣袖,收斂眼中的情緒,整個人又突然陰郁起來:“她心裡的那些心思,我又怎會不知。可惜這種事兒,她定然不會得償所願的。”
他說得斬釘截鐵,魏信禮是徹底看明白了:“可我瞧嫂嫂怕是不好被你牽制掌控。她失而複得,原本您該占了上風,可您處處被她牽動心緒。李兄啊,我瞧你們兩人之中,到底是你愛她愛得深一些。”
顧知程并未言語,隻是冷冷掃了一眼魏信禮,便悄然朝着亭外走去:“你過來,我有些事兒要交代你。”
當烈日照在顧知程的玄色衣袍上時,他終是深深歎氣,劍眉也随之皺起。這種事兒就連魏信禮都看得明白,他又怎會不知。
哪怕她是對他做戲,也隻能留在他身邊。如今他知曉其弱點,也有能下手的地方。即便旁人不易走進她心裡,她也不會輕易将他舍棄,但他總要讓她有所顧忌不是?
“往後,她的去向都要告訴我。”
“李兄啊,你真是要不擇手段。你是不是想鎖着她?我瞧啊,她怕是想囚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