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諺雲:六月六,請姑姑。
在漢族的六月六日這天,各家各戶會把嫁出去的女兒接回娘家,團聚一番再送回夫家。這個風俗由來已久,聽一些老輩子講,是從春秋時代流傳下來的。
林秀娘的娘家大哥一早就來了白家,兩人模樣有三分相似。看到林秀娘準備帶回去的東西還吃了一驚,待曉得白家在賣麥芽糖後,由衷地為妹妹感到高興,總算是苦盡甘來了。
“祥娃兒,跟大舅回克耍嘛,你嘎婆昨日還在念叨你呢。”林家大舅還想勸祥娃去林家。
“大舅,祥娃兒也想嘎婆,但祥娃兒已經是大娃娃啦,等哈兒還要克割牛草。你給嘎婆和木頭說下嘛,等祥娃兒過年回來耍。”祥娃一本正經地拒絕了大舅的邀請。
“走吧大哥,家裡确實事情多,就讓他留下來幫忙。”林秀娘勸道,沒有拆穿祥娃的小心思。
其實在場之人除了林家大舅外,都曉得祥娃之所以會留下來,就是想吃燒鴨,和白玉媞準備做的豆豉蒸魚鲊。昨日白小聰一買回來,看着香噴噴油亮亮的整隻燒鴨,再聽得白玉媞講起蒸魚鲊是如何如何的好吃,她配着白米飯能吃好幾碗。祥娃和福豚當時就聽得如癡如醉,連晚上做夢都是在吃這道菜,那哈喇子流得呀,小衣和枕頭都是濕哒哒的。
白玉媞有些不好意思,她不是有意要逗兩個孩子的。事實上,昨晚她看到幺舅買回來的燒鴨和魚鲊,嘴也饞了,可無法馬上吃到肚子裡,就隻好過過嘴瘾。
吃過早飯,白長吉帶着兩個弟弟出去割草,白小聰套了牛車,準備和白青山去李家莊接人。
“大哥,小聰,你們嘞是要克哪裡?”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突然在小院裡響起。
聽得這熟悉的聲音,白青山和白小聰震驚地扭過頭。
屋子裡正在收拾髒衣服,準備去河邊清洗的兩姐妹對視一眼,放下手中的木盆,跟在白老婆婆身後出了屋。
就見院門旁的桃樹下,站着一個面容憔悴的年輕婦人。婦人一頭幹枯發黃的頭發用木棒挽起,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裙,裙角一片濕潤,打着補丁的布鞋上也沾滿黃泥,一看就是長途跋涉而來。
“二姐,我和大哥正準備克接你呢,你怎麼自己走路來了。李家莊離家裡得有兩個時辰的腳程啊,你不會寅時過就走起來了嘛?!摸黑走路,還是個單身女子,嘞得多危險喲!”白小聰擔心不已,臉上的神情帶着責備與心疼。
“雪兒還沒唭飯吧?露兒,克給你幺姑煮碗馎饦,爹來燒火。”白青山看着憔悴疲憊的妹妹很是心疼,但他嘴笨,不會說話,就想着先讓妹妹填飽肚子。
白冬雪搖搖頭,目光移向階沿上站着的老婦人,眼眶開始變得濕潤。
“娘!雪兒回來了。”
“诶!回來就好,早該回來的。”
白老婆婆望着瘦了不少的小女兒,人就站在那兒,卻好似一陣風就能吹跑一樣。再見她臉色蠟黃,沒有絲毫血色,不曉得這幾年是受了多少苦,才把身子給敗壞成這個樣子。想着,想着,白老婆婆的淚水湧出了眼眶。
見白冬雪神情疲憊,白玉媞走上前來福了一禮,喚道:“幺姨,我是玉兒,進屋裡坐嘛,咱們坐着說話。”
白冬雪視線落到眼前的女童身上,看着那張與大姐有幾分相似的臉龐,淚水再也止不住,撲簌簌往下掉。
“幺姨見到玉兒都不高興嗎?玉兒好難過呀。”白玉媞故作失落地低下頭,還拿手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淚。
“玉兒别難過,幺姨很高興,好多年都沒嘞麼高興了。”白冬雪用衣袖将臉上的淚水擦去,随即把一直提在手裡的母雞遞給白小聰:“小聰,嘞雞還在下蛋,你們先養着,等雲岐回來再炖起唭。是叫雲岐吧?上次白五六的媳婦兒稻香回娘家,我是聽她嘞樣說的。”
“沒有叫錯。”白小聰接過雞,想了想還是問道:“二姐,你婆母和大嫂曉得不?”
“嘞雞是我養的,她們有啥子好說的。不用擔心二姐,她們還要靠我掙錢,沒得事。”白冬雪說完,就要牽着白玉媞進堂屋:“娘,玉兒,咱們進屋。我從知曉雲岐兩兄妹來家裡後,就在盼着今日了,啷個,大姐啷個就去世了嘛?!”
白冬雪站着還沒瞧出來,這一動,幾人便發現她踮着右腳走路,身體重心全壓在了左腿上。
白老婆婆忙過來攙扶住白冬雪,擔憂道:“雪兒,你右腳啷個回事?”
白冬雪擠出個笑容,安慰道:“娘,沒得事,不小心崴着腳了。”
“啷個就沒得事了,娘看看。”白老婆婆說着,就伸手去撩白冬雪的裙角。
白冬雪迅速按住白老婆婆的手,神情有些不自然:“娘,真沒得事,你釀的酒還有沒有?給我倒一點,我個人揉揉就好了。”
“唉,酒還有些,你個人揉嘛,娘不看。”白老婆婆歎了口氣,扶着白冬雪進了屋。
阿婆沒有瞧見,白玉媞卻是看得真切。雖然白冬雪的動作很快,但白玉媞還是看見她露出來的小腿上,有幾道青紫色的痕迹,還有她剛才擦眼淚時,手臂上露出的淤青。結合她不自然的神色,白玉媞明白,幺姨在李家的日子并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