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何過登錄莫哀的賬号,宣告了他的離世。
來為莫哀追悼的每一個人,何過都認識——伍楚、秦婷、小孩的室友,甚至還有那棟樓房的鄰居。他們神情各異,但都帶着沉重的悲傷。
何過臉上隻有平靜,仿佛已經麻木,再也看不出半點難過。反倒是秦婷哭得最傷心,眼眶紅腫,泣不成聲。
伍楚走上前,眼眶同樣微紅,手裡捧着一個文件袋,遞給何過:“他給你的。”
何過接過文件袋,沉默不語。袋口一打開,就看見偌大的幾個字:遺囑、遺書。
一份打印好的,一份手寫的。
何過将文件重新塞回袋子裡,沒有翻閱。不準備看,更多的,是不敢。
如果是莫哀寫的,他閉着眼都能猜到内容,無非是勸他好好活着,不要沉溺于過去。
和他的遺言總歸是相似的。
他害怕聽見、看見這些。
伍楚尊重他的選擇,沒有多說什麼。他相信自己兄弟的眼光。
那些人走後,莫哀的追悼會又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沈軒剛準備踏進門檻,便聽見何過冷冷地開口:“滾出去。”
跟在後面的邱平禮剛想開口,就被沈軒用眼神制止住了。
“何警官,我很抱歉,但我沒想到,孫奇會如此狗急跳牆。”
何過沒有再看莫哀,偏過頭,朝沈軒走去,眯着眼睛,眼中滿是冰冷:“我說,滾。”
沈軒輕笑着搖了搖頭,站在門口,沒有再踏進一步。他伸手拍了拍何過的肩膀,緩緩道:“何警官,你别老是裝着很愛他的樣子,你要是真的愛他,那怎麼不去陪他呢?”
何過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錘了一拳,窒息般的痛感瞬間蔓延全身。他握緊拳頭,卻強迫自己忍住,臉上的表情如同凝固的冰川。
他必須忍住,他要把這些人都送進去後,才有臉面去找他的小孩,才有資格,乞求莫哀的原諒。
“我們走吧。”沈軒淡淡掃了一眼莫哀的遺體,眼底的暗色一閃而過。他轉過身,帶着邱平禮離開。
然而,走了幾步,沈軒卻突然頓住了腳步。他擡眼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師哥。”王然冷靜地招呼了一聲,與沈軒擦肩而過。
沈軒的表情微微變化,他再次回頭,目光落在屋内。然而,那個滿身冰冷的警察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門外的異樣,依舊專注于自己的世界。沈軒沉默片刻,最終轉身離去。
……
寒風從堂口湧入,凜冽刺骨。然而,今天的太陽卻出奇地明亮,将所有的冰冷都無情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下午時分,追悼會的賓客已經離開,隻剩下何過一人。不,還有莫哀陪着他……
何過站在莫哀身邊,低聲問道:“你想陪你的母親嗎?”
他的聲音飄散在空蕩的房間裡,沒有回應。
大概是想的,不然為何那時候,不願留下呢?
何過從堂口走出,擡眼看見萬裡無雲的晴空,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他停頓片刻,心想自己得回一趟家。
然而,他的家早已成了廢墟,燒毀成一堆灰燼。
所以何過回的家無疑是莫哀的家。
擰開門鎖的那一刻,何過的腦海一片恍惚。他幾乎能夠聽見過去的聲音,在這棟房子裡回蕩——輕快的腳步聲、偶爾的輕笑,甚至還有莫哀半真半假的埋怨。然而,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隻有死寂。
他習慣性地将鑰匙擱下,徑直走向儲物櫃,拿出貓糧和貓砂。
籠子裡的小貓用後腿努力支撐着身體,朝他拱了過來。
明明瑞瑞都在這麼努力活着……
不,他不能責怪小孩,因為他沒有錯。
他的餘光似乎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莫哀,靠在沙發上,臉上帶着慣有的那種無所謂的笑意。
“何警官,如果我死了,你會紀念我多久?活長點兒,想我久點兒。”
“我一定是瘋掉了,才會看見你。”何過呆了片刻。
話音未落,身影瞬間消散。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卻隻抓到了空氣。貓糧袋滑落,一粒粒灑到客廳瓷磚上。
何過低頭,隻看見仰着脖子望他的小貓,他蹲下身,眼淚不知何時流了下來,滴落在貓糧上。
“瑞瑞,他不在了……”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是對瑞瑞道歉,也像是自言自語。
那天晚上,何過将瑞瑞帶去了妹妹家,請求何諾幫忙照料。
至于那份遺囑以及遺書,何過在夜深人靜時打開看了。
遺囑簡單明了,莫哀将房子留給了何過,至于存款,則将何過父親曾給予他的,原封不動的還給何過。剩下的遺産,他一半給了伍楚,一半捐給了醫療事業。
看完遺囑,何過又顫抖着手展開了那封信紙遺書。
親愛的何警官:
當你見到這封伍楚交予你的信時,我應已與世長辭。想來還是因為疾病的緣故,陳年舊疤即使被撫平,可依舊疼痛難捱,餘痛難消。隻感謝你,帶給我的無盡寬慰。
不知道你是否還在惦念我,或者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但無論如何,我都有一個小小的請求:請照顧好我的兒子瑞瑞(别忘記絕育),這樣它能活的長久一些,也彌補了我生命短暫而留的遺憾。
何過,自你救我那天起,我便不再期盼死亡,也無懼它帶來的恐吓。但後來,在和你共度的那些日子裡,我忽然又害怕,害怕因為我的存在,令你也背負不公,承受本不屬于你的痛苦。我如此狼狽,可你不該如此。别體驗我的過往,也别重蹈我的未來,你平安無事,就是我最大的期望。
早早離去并非我所願,或許隻是上天可憐我,結束了我的痛苦。就像我總說對這世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磕的頭破血流。可我想到你時,依舊無可避免的愛上了它。
何過,你得活着為我尋找公平,别妄想着提前來找我,見不到的。
我隻會在你生命的盡頭,等着你。
寄信人:莫哀